王念祖
復活主日彌撒一結束,一群人就開始有默契地把活動大廳兼臨時聖堂內的座椅搬開,改為擺設十幾張長桌的攤位,陳列數十樣由長於手藝的教友們所做的獨家拿手食品。
室外草坪上,幾十個年輕小伙子,迅速地開始架設各樣遊戲攤位的道具。一些大型專業的遊樂設施,例如老少咸宜的載人小火車,幼童最愛的氣墊蹦蹦屋等等,也紛紛進駐。許多由各處聞風而至或受邀而來的中外賓客,也扶老攜幼陸陸續續地湧進。歡笑與美食,達拉斯耶穌聖心堂2014年復活節園遊會就這樣在溫煦的陽光下展開了。
從二十多年前,堂區還是個只有二、三十個教友家庭的小團體時,復活節園遊會就已儼然是我們團體的傳統,每年活動的最高峰了。
那時舊堂的腹地狹小,只能在停車場擺些大人及孩子DIY以及遊戲與食品攤位,充其量只是堂區募款的教友同樂會罷了。每年的募款雖然不多,但總是全數捐給需要支持的慈善機構,或特殊對象。
每年堂區全體動員籌辦的這個愛心園遊活動,對外是向僑社展示天主兒女的活力,最佳的福傳契機;對內是攜手合作,歡笑流汗,凝聚向心力的觸媒,更是教育孩子發揮愛心與參與工作的最佳機會。
數十年來,這個海外華人團體不斷地成長茁壯,由最初五個家庭組成的讀經班,到教區認可,成為隸屬在美國堂區下的正式福傳團體(mission),到今日已是有數百個家庭的獨立族裔堂區(National Parish)。
由借用附近堂區的教室,在主日下午舉行中文彌撒,到募款買下銀行拍賣的辦公室建築,改裝成簡樸的小教堂,到今日擁有佔地數英畝,金頂閃耀的教堂。人數不太多的堂區,卻有令人稱羨的聖召:兩位第二代青年的神父,一位二十年前在堂區慕道領洗的終身執事,一位剛發初願的修女。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轉,成長也伴隨著許多無奈。有些長者凋零安眠,許多孩子長大離開了,曾經是活力充沛的團體中堅,也都漸成了華髮已現,接近退休年齡的初老族。
因著台灣移民的減少,對大陸移民的福傳又成效不佳,堂區教友年齡層的老化,遠超過新血注入的速度。有心人不免擔憂,對於這個堂區的未來,除了祈禱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復活節前的幾個月,彌撒過後報告事項時,在堂區沒有擔任職務的卉卉上台做了特別報告。二十多年前我與這個團體剛開始接觸時,卉卉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但堂區有大型活動時,她常負責帶領、照顧年幼的孩子。那時我才六、七歲的女兒,也總以跟著「卉卉姐姐」為榮。
轉眼,卉卉的孩子都已三、四歲了。卉卉開宗明義地說:「各位爺爺、奶奶、叔叔、阿姨,我是在這個堂區,你們看著我長大的。幾十年來,你們愛護我,教導我,因此,這裡不只是我的教堂,更是我的家。現在我自己也當媽媽了,我也要我的孩子像我一樣,在這個堂區長大。我們年輕一輩的,也要像你們愛護我們一樣,教導我們的下一代。」
帶著些微美國華裔孩子特有的可愛口音,卉卉偶爾要回首問問一旁的叔叔、阿姨某句中文要怎樣講,而引來滿堂的笑聲。
「今年,我們年輕人有個想法,我們想要恢復我們堂區已經停辦了五年的復活節園遊會,來為德州邊境貧窮,沒法上學的墨西哥裔孩子募款。我們想要把堂區這個傳統,傳承下去。」說到這裡,卉卉哽咽了。「大人」們靜默了。我低首沉思。
我知道,卉卉的哽咽不只是為了堂區這個幾乎消失的傳統,更是為了這個數十年來我們曾經用全部心血澆灌維護的家,在五年前為了興建神父宿舍,教友之間起了激烈的爭端,最後團體分裂了。幾年來,傷口雖然在慢慢癒合,但仍不免常常使人感到一股鬱悶的低氣壓。作為長輩,我們必須承認,由於我們的軟弱,不但給孩子們做了最壞的示範,更像是家庭中父母離異帶給孩子們的傷害。
卉卉的報告,有笑有淚,贏得了全體教友的歡聲贊成。接下來幾個月,為了籌畫園遊會,卉卉花了多少時間與精力,我不曉得;但是我知道,許多很久沒在堂區出現的年輕人都開始投入準備工作,擅長各樣美食的爸爸媽媽們,也都摩拳擦掌要大顯身手。這是團體成立三十年來,第一次完全由第二代青年擔綱主辦的全堂區性活動。
我們驚訝地看到,年輕一輩在創意、計畫、行動力、與外界的關係等各方面都遠超過我們第一代的老僑。在大家熱烈期待中,日子越來越近,氣象預報卻越來越使人擔憂。雖然大家堅決表示,不論晴雨,園遊會都將如期舉行,但聽著氣象台不斷警告復活節當日將有強風暴雨,誰也不敢太樂觀。聖週五晚上,在活動前最後一次會議後,卉卉帶領著工作團隊數十名年輕人,在聖堂內朝拜聖體,求主垂憐。
復活主日破曉時分,天邊彩霞萬丈,毫無陰雨的跡象。一整天,風和日麗。大夥兒都十分喜悅地忙碌著,青少年孩子們使盡渾身解數唱歌跳舞炒熱氣氛,還有許多到外地就讀大學或工作的堂區第二代,當天也專程趕回共襄盛舉。
負責攝影的我,走遍每一個攤位,透過鏡頭看到一張張歡笑的面龐,我想到卉卉說我們募到的每一元,都能為那些貧苦的孩子買到的午餐與文具;我想到卉卉情不自禁地哽咽;我想到這幾十年來堂區走過的道路;我想到過去五年的風雨…突然間,園遊會的小火車,拖著四節車廂,乘客有老有少,繞著教堂前面高聳的耶穌塑像經過。我抬頭看著藍天下的耶穌,祂在微笑,我也微笑起來,因為我知道,小火車雖然緩慢,它仍在不停地前行。
下午四點,園遊會到了尾聲,辛苦終日的年輕人,絲毫不顯倦容的開始清理、恢復場地。卉卉興奮地訴說一個小插曲:幾個月前在一次工作籌備會議中,有人問到這次活動的募款目標,一位女孩說,她前夜夢到,她們募集了11,000美元。大家都笑她癡心夢想,因為以前能有三、四千元就相當可觀了。但是,經過大家的努力,在園遊會正式開始前,最後一次預售票後的總收入,就正好是11,000元。而當天活動結束總結算,收入達到破天荒的17,000美元。
收拾完畢,懷著感恩、喜悅的心回到家中,已是將近午後六點傍晚時分了。突然間,天色驟變,下起傾盆大雨。畢竟,氣象預報沒有錯。2014年復活節的這場大雨,我們將永遠不會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