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駿
我想到近廿九年前,在我尚未領洗,第一次隨同學的父親馬伯伯到教堂參加彌撒時的情景。我在這神聖的殿堂裡見著人們坐在長板凳上以口祈禱,也以耳聆聽聖經;我則不同,不識祈禱,不諳聖經,無法真正參與禮儀,僅僅靜坐板凳上,看人祈禱、聽人詠唱,也看著人們隨著禮儀的進程或起或跪,更看著人們生命裡的虔敬之美,並且看到這種虔敬的真誠正在交織著一場肅穆歡樂的祭典。而我當時還不曾識得的聖神也讓這虔敬隨著禮儀程序的推展,在我心內逐漸形成靈巧的愉快與感動。
雖然當時不懂禮儀,但我卻毫不遲疑地發現自己在禮儀的氛圍裡竟是那麼容易動心、動容。想著年少時的自己,還真竊喜有幾分神似教宗本篤十六世於1997年出版的《里程碑:回憶錄》(Milestones:Memoirs 1927-1977)》中所描繪的,一個被禮儀感動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受到彌撒的戲劇張力,以及禮儀的壯麗和神妙所吸引,而感覺到彌撒超越了那僅由人類自行發明的儀節,而讓他與天主之間有了更深的接觸。這種感動也讓當時的拉辛格樞機悸動不已:「我愈來愈清楚地感受到,我遇見某種沒有人透徹思考過的事實,它不是官方權威或偉人所創造的事實。這禮儀的語言和禮儀的行動神奇地交織著,並已經歷了許多個世紀,從教會的信仰中成長,並且已經承載著在其自身內的整個歷史重量,同時它又比人類歷史的產物更要豐富許多。」
教宗筆下的這個年輕人受到彌撒戲劇張力的吸引,隨著彌撒過程的推展,而逐步生出一種與天主契合的神秘況味,這種生命經驗我也似曾相識。在我任性狂飆的年紀裡,以一個追尋信仰的旅人姿態,來到初次乍見的彌撒慶祝時,祈音禱語,竟然綻放出如同愛情般一見鍾情的光輝。這種以禮儀的步伐,一步步成形的光輝,更隨著往後信仰生命的加深而更加璀璨。二十九年後的今天,每當我沐浴在禮儀,特別是在彌撒的在地若天裡,就如沉浸在一湖的天主恩寵當中,而我正是那準備滿載而歸的漁人,正泛著不繫的舟子緩緩扶搖而上……。
而你聽過或經驗過,當一個人被天主的愛情籠罩的時候,他就可以創造出任何事物,甚至將自己變成風嗎?這愛情的傳奇我在巴西文學大家保羅˙科爾賀(Paulo Coelho)的小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O Alquimista)》一書中聽說過了。這是一個有關一位西班牙安達魯西亞地區的牧羊男孩為了追尋夢想,前往金字塔的歷程故事。男孩聖狄雅各因為渴望認識世界,盼望見聞更多、足以實現生命憧憬的冒險行旅,於是中斷修道院的學習生涯,開始牧羊漫遊的生活。牧羊少年因緣際會遇見了「塞勒姆國王」、非洲的水晶商人、前往綠洲的駱駝商隊……等,歷經了種種考驗與困難,但少年仍憑著毅力、熱情與堅持,不管是路途繞行多遠,仍不忘初衷,朝夢想前行。
有一次,這個男孩渴望變成風,為了能回到他深愛的人身邊,於是他請他所遇見的煉金術士、沙漠、風、天空及太陽教導他如何把自己的身體變成風,但都未能成就。最後一股愛之潮從他自己的心中衝湧而出,終於叫願望成真,也圓心見性地明白:「只有那隻手可以製造奇蹟,可以將海轉變成沙漠…或者將人轉變成風。因為只有那隻手明白,那是一項超大的設計,才能夠將整個宇宙含納成一個點,而在那一點上,六天的創造才能昇華成為一個元精。」是的,男孩透過愛,終於接觸到了天地之心,並發現到那就是天主之心。而他雖然只是個男孩,但神蹟也能夠在他身上展現。
事實上,我不只在這男孩身上看到這項奇蹟,在禮儀中,我也看到自己及所有基督徒都具有如此的神蹟異能,因為就如聖奧斯定所肯定的,聖言既是耶穌基督,因此便可保證「神聖事物」的實效(ex opere operato)。在創世紀時,天主說:「有光!」就有了光,「事就這樣成了」。所以,這聖言就如黎巴嫩的偉大作家紀伯倫(Kahlil Gibran, 1883-1931)在《人子耶穌》中所領悟的:「聖言並不是為我們的耳朵所發出的,祂是為了天主創造這世界時所用的元素而設計的。」因此,當我們走上厄瑪烏的禮儀道路的時候,聖言也要把我們創造成風,飛向那等候我們的新郎,並在聖體聖事中與祂結合為一。
這篇文章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結尾!這個有關禮儀中的聖言不是靠我這人間的唇舌所能完成的,因為它是一首在風間飄揚的情歌,且迴音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