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駿
前些日子接到開儀老師的電話,告知主教團禮儀委員會的聖樂組準備在八月上旬開辦聖樂研習營。忝為禮儀學習者,同時也是聖樂小組的一員,因此開儀老師邀請我講授有關聖樂與禮儀精神,以及聖樂與彌撒結構等彼此相關的主題,而我也誠惶誠恐地接受了這個未曾經驗過的挑戰。因為與禮儀相關的所有論題我幾乎都處理過,也都講授過,唯獨聖樂這一個論題,我甚少有機會涉足,因此更加戒慎恐懼。
願意接受挑戰,是因為我看到那在經過了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四十多年來的禮儀革新之後,台灣地方教會越來越知道要在彌撒這天人對話的慶典當中,以歌詠的方式來回應天主對我們的深情大愛。而「知道」總是會帶來更深的渴望,渴望越來越懂得如何正確地詠唱。我雖不善音樂,卻也渴望在前往天國的道路上,與弟兄姊妹們一起,用聖潔、恢宏的音樂唱起天主聖言,而讓聖言來帶領我們親炙天國。
事實上,就禮儀本身來說,如果缺乏了音樂,禮儀的慶祝就會不夠完整,所以音樂是禮儀慶祝所不可或缺的部分。雖然嚴格說來,即使沒有音樂,禮儀依然可以慶祝,但音樂的目的卻是為了使信友能夠更主動地參與禮儀,以及使禮儀更具團體莊嚴神聖的敬禮形式。所以,《禮儀憲章》第112號要求聖歌應與禮儀的經文,特別是聖詠密切結合,為能「發揮祈禱的韻味,培養和諧一體的精神,和賦予禮儀莊嚴的特性。」
也因此,梵二按照古老的基督徒傳統,賦予聖詠一個重要的位置:「答唱詠是聖道禮儀的組成部分。」(《羅馬彌撒經書總論》No.61)我們都知道聖詠在教會祈禱生活中所佔有的重要位置,在今日的感恩禮中,我們又重新發現到這無可言喻的富藏:「答唱詠具有極大的禮儀及牧靈價值,因為它協助人們默思天主的聖言(《總論》No.61)。」
梵二的如此期待並非空穴來風,它的盼望乃是建立在聖經的基礎認知上。在聖經中,音樂的重要性很簡單地顯示在動詞「唱」上,這個字是聖經中最常用的字之一。在舊約中出現了309次,在新約則是出現了36次。當人與天主接觸的時候,單靠說話是不夠的,因為當天人相遇時,人的存在就會被喚起,並且其存在範圍也超越了他所習慣的界限,而分享了天主的存有,因此自然就會想要舉心歌頌。
確實,人本身的存在並不足以表達出他所渴望表達的,因此他邀請整個的創造,和他一起成為一首讚頌之歌:「天主,我的心已準備妥當,我的心已準備妥當,我願意去歌彈詠唱。我的靈魂,你要醒起來,七弦和豎琴,要奏起來,我還要把曙光喚起來。上主,我要在萬民中讚美;上主,我要在列邦中歌頌。因為的大愛高越諸天,的忠信直達霄漢。天主,願在天上備受舉揚,願在地上彰顯光榮。」(詠五十七8~12)
禮儀頌唱就是源自聖經偉大的歷史張力中。對以色列人來說,紅海中的救援事件成了以色列人讚頌天主的最主要緣由,同時也成了他們在天主前頌唱讚歌的基本主題。而為基督徒來說,基督的復活乃是真正的出谷,祂跨越了死亡的紅海,擊潰了陰暗的世界,粉碎了監獄的大門。在聖洗禮儀當中,這出谷便臨現當下:受洗便是參與及分享這出谷的經驗,與基督一起下降陰府,並且從那裡復活,與基督共活新的生命。
凡是相信基督復活的人,便真的知道什麼是決定性的救恩,並且瞭解到自己做為一名基督徒,就是處在「新的盟約」當中,而現在正是在唱一首全然的新歌,因為基督的復活,使一切都成了新的。不過基督徒仍處在「已經─尚未」的「居間」(in-between)景況中,雖然不再在黑暗裡,但仍然尚未圓滿實現。因此,雖然新歌已經唱起,但是歷史中所有的痛苦仍然必須艱辛忍受,不過在基督內所有的痛苦都成了讚頌之祭(sacrifice of praise),為能轉化成讚頌之歌(song of praise)。
基督徒的敬禮音樂與「天主聖言」(Logos)之間的關係,可以從下列三點意義來看:
一)、它涉及天主救恩行動的事件,聖經為這些事件作了見證,而禮儀則是使這些事件臨現當下。天主的救恩行動在教會的歷史當中繼續著,但是天主的整個行動是以耶穌基督的巴斯卦奧蹟:祂的十字架、復活、升天來作為那無可動搖的核心,並且開啟、明示和帶來了舊約救恩歷史的完成,以及在人類宗教歷史中對救援的盼望與經驗。禮儀音樂便是以這聖經的信仰作為根基,因此,天主聖言在禮儀音樂中具有一個明晰的優先位置,而其音樂的形式就是一種對這信仰的宣告。
究本溯源,其本質就是源自於「愛」,而這愛情正是對那在基督內取了肉身的天主之愛的回應,這份愛是為我們甘心受死的愛。所以,基督復活後,十字架絕對不是已經過去的事物,這愛情一直以來都是以悲痛向天主呼號:「上主,求垂憐」(Kyrie eleison),並且以盼望、以懇求來做為標記。然而,也是藉著在盼望中的等待,這愛情便同時具有了復活的經驗和恩寵,也因此,它會帶來被愛的喜悅。無怪乎,當海頓把禮儀經文譜上曲子時,他鮮活地經驗到了被天主之愛充滿內心的狂喜。
因此,禮儀音樂與「天主聖言」之間的關係就是表達在歌詞之中,而這就是為什麼在禮儀中的「歌唱」、比樂器所奏的音樂要來的重要,雖然不是要把樂器的音樂排除掉。所以很明顯地,聖經的經文和禮儀的經文乃是禮儀歌詞的標準形式,是禮儀音樂所據以譜曲的對象。
二)、聖保祿告訴過我們,我們不知道如何祈禱才對,但聖神卻親自「以無可言喻的嘆息,代我們轉求。」(羅八26)是的,祈禱是一份聖神的禮物,一般的祈禱或是特別的祈禱都是邀請我們在天主台前歌唱和「遊戲」的禮物。而聖神就是「愛」,祂將以祂的德能激起我們的愛火,並推動我們去傳唱這愛的頌歌。現在基督的神「要把由基督所領受的,傳告給我們」(參若十六14),因此,這禮物也是來自基督,它遠超過所有能夠說盡的言語,它一直都與基督─創造及支持所有生命的天主聖言有一密切的關係。
因此之故,並非所有種類的音樂在基督徒的敬拜中都有一個位置,它有它的標準,而標準就在於「天主聖言」。同時我們必須記得是聖神在推動我們去呼喊「耶穌是主」(格前十二3),也唯有聖神才能引領我們到達「天主聖言」,並且啟發我們作出那能夠真正為天主聖言服務的音樂,並成為我們舉心向上的一個記號。這音樂是否能夠把人整合進入到天界之中,或只是讓人覺得陶醉或感官暫得滿足而已?這正是判斷禮儀音樂是否與「聖言」調和的重要標準。
三)、降生成人的天主聖言的德能不單單只是賦予個別事物意義,也不單單只是賦予歷史意義而已。不,祂是具創造的「意義」(Meaning),從這創造的「意義」中,宇宙出現了,並透過宇宙反映出此一創造的「意義」。這就是為什麼這「聖言」能夠帶領我們走出個人主義,而進入與諸聖的共融當中。這是一處「廣闊之處」(詠三十一9),是上主安置我們的一處救援幅員廣地,其範圍之寬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還要廣袤。
基督徒禮儀一直都是宇宙性的禮儀,所以感恩經的第一個部分──「頌謝詞」總是以那與革魯賓、色拉芬及天上眾天使一起詠唱的「聖聖聖」來做為結束,因為禮儀在這裡正是反映了依撒意亞先知的神視:在聖殿的至聖所,先知看到了天主的寶座由色拉芬保護著,並互相高呼:「聖!聖!聖!萬軍的上主!祂的光榮充滿大地。」(依六3)在神聖彌撒的慶祝當中,我們也將我們自己嵌入這總是走在我們前面的禮儀當中,而進入普世教會永不懈怠的禮儀慶祝裡。
天主聖言在音樂的配飾下,織出了餘音回盪的心靈之歌,聲韻香氛久久不去,並且逐漸在心底形成靈巧的愉快感動,而這正是參與禮儀最大的心靈享受。
是啊!在前往天國的路上,這首放在我們口中的永恆新歌,正是用聲律音韻所點燃,並裊裊升起的美麗神香。
附註:
禮儀正是與神聖相遇合的一方天地,而要觸及神聖,首先就是要懷著孩童遊戲般的湛然真情、真性情感。影響梵二禮儀革新深遠的義大利神學家Romano Guardini曾經就禮儀的遊戲性作過探討。在禮儀中,所映現出的一個關鍵特徵就是「本質上的毫無目的」,換言之,禮儀乃是沒有目的的,或至少說來,它不能以目的作為它的出發點。Guardini把「目的的缺如」與三位一體天主的本質聯繫在一起,而其原質實義就在舊約「箴言」中有關「智慧」的言語中:「當他為滄海劃定界限,令水不要越境,給大地奠定基礎時,我已在他身旁,充作技師。那時,我天天是他的喜悅,不斷在他前歡躍,歡躍於塵寰之間,樂與世人共處。」(箴八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