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
其實,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你。孩提的記憶單純而深刻,所以,多年來雖與你疏遠,心底對你還是埋藏著一絲熟悉的親切。但那時候,我一點也不認識你,就與你擦身而過,斷了音訊。倒是姊姊和你越走越近……
結婚的時候,在姊姊的堅持下,我們短暫的相聚,親友們都對你留下好印象。但婚禮結束後,我又忘了你。之後,每當人們問起,我不好意思說我認識你……
直到、直到這一次,我再次與你相逢。我才知道,這麼多年以來,你從未遠離我,你一直默默的陪伴著我,任由我一次次的從你身邊走開,你從不說什麼,或者,是無心的我總聽不懂你的話吧!
現在,我安心的停留在你的身邊,這一次,我決定再也不離開了。因為,我終於認識了、體會了、感受了,你是多麼的了解我、照顧我、啟發我、教導我、愛著我……
*** *** ***
是你帶我進入監獄。十年了,陪伴服刑的、毒品戒治的她們。十年來,我真正了解了她們,在「為非作歹」、「壞人」的汙名下,在強硬的、乖僻的表面下,隱藏的是一顆顆殘破的心靈,她們是社會底層中被遺忘、被漠視的代罪羔羊,在惡性循環的旋渦中掙扎、浮沉……
每一個罪名,代表的是背後一個深沉的悲傷故事:
她,自幼父母離異,缺乏關心、缺乏愛……
她,在毒品的世界長大,吸毒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父母忙著賺錢,放她一人守著空空的大房子,最希望有人陪她玩兒……
她,九歲開始被父親性侵直至進監來,這裡反而是她的避風港、療傷地,但重創已使心裂成碎片,過去如夢魘揮之不去,何時才能得到身心的療癒?
她,為了有甜甜的糖吃,讓隔壁的老伯伯糟蹋她的身體……「糟蹋」是長大後才懂得的用詞啊!
她,想不到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時候,被母親帶來的男友強暴,更痛的是換來她的咆哮與巴掌……
她,母親總是對她拳打腳踢,她想不出來到底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一生下來,確定了性別,就注定了做牛做馬,過著辛苦卑賤的日子。
她,這輩子見過母親五次,每次都沒有好事,抽菸、喝酒、吸毒……,最後一次母親把她賣給妓女戶……
她,爸媽從事八大行業,她想,靠自己的身體賺錢有什麼錯呢?
她,為了貼補家用去接客,家人罵她賤,嫌她丟臉……
她,原諒了性侵她的爸爸,卻換來母親對她的憎怨,她覺得一切都是她的錯……
她,爸爸用BB彈打她……
她,家人用鐵鍊綁她……
她,爸爸用電棒電她……
她,家人問她為什麼不去賣(身)?賺得比較多!
四十三歲以前,我不曾想過竟有這麼多的慘事,在我所身處的社會裡活生生地、不斷地上演著…。
*** *** ***
是你,帶我走近她們,與她們分享關懷、溫暖;是你,敎我聆聽她們,了解她們的缺乏、需求,認識她們的傷心、痛苦。是你,先愛了我,好讓我也能愛她們,給她們安慰、肯定與支持。即便是面對她們為求生存而發展出的種種假面,我也能因著你給我的智慧與力量穿過那堅硬的心防,碰觸她們真實的內在,承接與寬容那些扭曲乖張、積習難改、脆弱依賴……。和她們一起流淚,和她們真心相對。
這樣的陪伴,點點滴滴累積出改變的契機與力量。
我不再任性的抱怨、隨意的不滿;我不再追求外表的、物質的虛榮。我知足於平凡與簡單,感恩我還可以擁有這與人分享的美好機會,心中時常平安喜樂。
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改變了,人們不用問就知道你與我相知相惜。
十年,不算短的日子,我沒有退卻、不曾離開,是她們那些悲慘的「故事」,不,是她們親身活過來的不幸遭遇,給了我源源不斷的動力。更是你給我足夠的勇氣,讓我「歡喜做,甘願受」。因為,我知道,不論何時何處,在我缺乏不足、軟弱無力、猶豫不決……的時候,你都陪在我身旁,忠心的、堅定的、無悔的、深情的支持我。我知道,我做著你要我做的事,你自會在這條路上守護我、指引我。
我懂了你的沉默,是尊重、是等待,是心痛,是最美的陪伴,是最溫柔也是最堅定的力量。我懂了你的愛,是接受、是放下、是寬容、是相信、是祝福,是所有創痛傷害最有效的良藥,是所有困難問題最有效的解答。這是我此生最珍貴的學習與經歷!我終於懂了、得到了你要給我的更豐盛的生命!
你給我如此美好的一份禮物,我不知該如何表達對你的感謝,只好承諾你不怨不悔的下一個十年。
我知道,這一切你原都明白!
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謝謝,給你,我最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