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心
一位傳教士的內在力量是來自家人與家鄉。
幾年前一位比利時神父曾經開車帶我到他家鄉一日遊。我們先到神父出生長大的村子,在堂區老教堂祈禱後,再到位於教堂旁的墓地,為他已亡的父母和大哥祈禱。後來拜訪他住在養老院的大嫂,接著到二哥二嫂家、三哥三嫂家用午餐,然後到二姊家喝下午茶,最後拜訪大姊,並和他們一起共用晚餐。
神父一路上跟我分享了許多他小時候的故事,描述他兒時在我們經過的路上遊戲和其他生活點滴,以及在教堂輔祭、參加青年活動等。生動的敘述栩栩如生,神父的童年彷彿就發生在我眼前。我看他重述和重新「看」到那些兒時片段時,似乎沒有比這更自然及更開心的事了。
有一次,我又拜訪另一位從台灣回到比利時退休的神父。他選擇與單身的大姊一起住。大姊79歲,老神父73歲。神父在交談中帶著自豪和鏗鏘有力的語氣說:「這房子是我父母留下來的,我姊姊一生不婚,從年輕就一直住在這,現在我退休了,雖然希望自己可以留在台灣養老,但我選擇回來與姊姊一起守著這房子,共渡晚年。我50幾年前就在這客廳晉鐸,這裡蘊藏了姊姊和我許多年輕時的美好時光與記憶,非常有意思。」
這兩位神父的故事和分享令我感動不已,也深深體悟,他們在中國傳教超過四十年的內在力量,原來是來自這純樸的成長之鄉及他們的家人。他們傳教生涯所造就的豐功偉業頓時變得次要,回到家鄉的懷抱讓他們表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自信與踏實感。
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日益感受到尋根的渴望,想要找回真正的自己。找尋真我是一條既刺激、又興奮,但也是孤獨和脆弱的路程。要踏上尋根之路需要靜心的力量;靜下來,才有面對孤獨的勇氣。人在進入這種靜心的氛圍時,可以慢慢在自己身上察覺出一種新的品質、一種新的美感、新的活力、智慧與力量。這種內在力量的滋長,就在人的本質裡,它只需要被喚醒與被激發。
為什麼說面對孤獨需要勇氣?人在成長過程中,歷經風花雪月的社會、多元的文化,以及權力與金錢的利益糾葛,往往扼殺了人最真實的一面。每個人多少都被社會塑造成「另一個樣子」,不知不覺地無法按照「真我」成長,因為我們要變成「有成就的人」、變成另一個「我」。
人多多少少都在這種「真我」和「非我」的張力下生活,當我們處於孤獨時,「非我」會如枯萎花瓣片片凋零,而「真我」會赤裸裸的呈現。這時我們一方面不容易放棄一生的功成名就,另方面又對這迷人的真我探索迷戀不已。因此,若沒有足夠的勇氣是不容易與真我坦誠相見的。而人在成長中、不知不覺產生了這種矛盾,但也在本質內力求脫離這矛盾。
當一個人靜下來時,會自然浮現最真的感覺,會問自己一些真正在乎的問題。這些問題也許很簡單,答案往往也很模糊,卻能透過一些想像力和內在的反省力,重拾埋藏許久的真實感覺,而重獲視見真我的能力。
耶穌在十字架上以寬恕為一生劃下句點。祂要帶給我們的訊息是:認清真相便是最深刻的愛,是愛的起源,除非人願意誠實地認清自己,回溯到真我,並且知道自己的極限,否則無法學會與自己和他人修和。在自我認識、尋根的道路上,我們不只是行,更重要的懂得看(seeing)。一個人活過悲傷之後,對於失落與悲傷所帶來的解構與重建關係,是一個修和的過程,這過程要求我們誠實,或可以說在聖神內完全「交托」及「開放」。
一點也沒錯,「一位傳教士的內在力量是來自家人與家鄉」。因為在這裡他可以放心地與真我「相遇」,可以藉著對過去的兒時記憶和想像,遨遊於過去的單純遊戲中,重新詮釋自己,從中找回自己,放心地在與天主共同維持的「秘密私領域」中得到心靈的洗滌與治癒。這尋根之旅也是靈修之旅,是人人回歸自我和尋獲力量的必要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