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祖
50:報國與思親
碰到從台灣來的朋友,只要問他們是否聽過陳蘭麗的「葡萄成熟時」,或讀過老蔣總統的〈報國與思親〉,就不難猜出他們的年歲。如果所得的答案是一臉茫然,必定是「上智與下愚」之輩。「上智」者,乃上了年紀得了失智症,把當年背得滾瓜爛熟的口號忘了者也!而「下愚」者,則是既未趕上那個提到蔣中正就必須立正的大時代,又沒親睹全寶島人民跟著瞇瞇眼扭腰轉腕摘葡萄的瘋狂,只能說是民智未開者也。
中學時,背誦老蔣的〈五十生日感言—報國與思親〉,總搞不懂這麼老的蔣爺爺怎麼還這樣婆婆媽媽的想家呢?聽嗲聲嗲氣的瞇瞇眼唱歌,也從沒想要弄懂為什麼「葡萄成熟時,我一定回來」。然而就在不知覺中,今年我也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榮登半百之輩。報國與思親啊!報國與思親啊!想到報國只有汗顏,想到思親只剩心酸。
作一個在台灣被稱為「外省人」,到美國被稱為「外國人」,去大陸被稱為「台灣人」的邊緣人,談到報國,對台灣只能說盡了兩年兵役的義務,對美國只能說按時繳了該納的稅款,對大陸只能說常常買到「Made in China」的產品,也算對「祖國」的經濟盡了一分力。遇到兩岸三地同文同種的同胞,談起政治時,不再有當年「漢賊不兩立」的豪情壯志,卻多了一分「對錯各打五十板」的圓滑狡獪。畢竟說穿了,紅、藍、綠的爭執對無根的遊子,似乎遠不及何時能從山姆大叔手中領到退休金來得更為真切。
作為一個從小幾乎要像紅孩兒一樣「脫衣還父,割骨還母」,以便兩不相欠的叛逆子,在人生半百之際,才一次次在午夜夢迴時猛然驚覺,老父的墓木已拱,老母也已蒼老的連親生兒子都不認得了。「樹欲靜兮而風不止,子欲養兮而親不待」。那樣的痛啊!那樣的痛啊!卻只能輕哼兩句「葡萄成熟時,我一定回來」,將深深的悲哀隱藏在那變焦的老花眼鏡後。
25:一生歲月半漂泊
18歲時,提著行囊趕上從岡山開往台北的平快列車,迫不及待地要奔赴那花花世界的城市,展開我夢寐的大學生涯。列車啟動,看著送行的母親越來越小的身影,心中有一股掙脫束縛的快感。對母親高聲喊叫「到了台北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有在月底阮囊羞澀時才突然想起。
22歲時,穿起少尉預官的軍服,提著行囊預備前往基隆碼頭,搭乘開往馬祖的軍艦,再三強力地阻擋執意要送行的母親。跳上三輪車,吩咐了前往的地點,對母親高聲喊叫「到了馬祖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有在接到母親寄來大包吃喝的美味時,才稍感一些歉疚。
25歲時,提著行囊,登上橫越大西洋的班機,迫不及待地要奔赴亞美利堅合眾國一展抱負。對母親高聲喊叫「到了美國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的殷殷叮嚀,只是頭也不回應了一聲「知道了」,滿腔興奮早把熱淚盈眶的母親,狠狠地拋在腦後。
45歲時,結束了短短兩星期的返鄉探親假期,預備回美。提著行囊拜別老母,母親已衰老得行動不便,只能站在三樓陽台,舉著乾枯的手臂向我揮別。我慌亂地躲進要接我去機場的車內,不敢回首仰望她佝僂的身影。車越行越遠,母親微弱的叮嚀「到了那邊一定要常寫信回來啊」,卻在我耳邊越來越響。想到母親已經失智無法閱讀,甚至在電話中講了半天,仍弄不清楚我是誰時,我只能把臉埋在雙掌之中。
47歲時,把女兒在大學的宿舍安頓好,預備從芝加哥開900英哩車程回達拉斯,正起身離開,看著女兒興奮又帶些緊張的臉蛋,我在她年輕的頰上輕吻了一下,把到嘴邊要說的「一定要常打電話回來啊」硬生生地吞嚥了下去。
呵!呵!25歲出國時的楞小子,如今已成了齒危髮禿的半百老頭,一生歲月半漂泊,這樣的心境,怎能在一句叮嚀中道盡?
10:我愛慕道班
關於信仰,我第一篇的分享文章〈我愛慕道班〉登在堂區的通訊。猶記得當年我是個堅信「宗教是人民精神鴉片」的無神論者,在偶然的機會中被拖進了慕道班。本以為憑空揑想的天主無法拘控住堅強果定的我,卻沒料到,活生生的天主藉著慕道班中陪伴我的眾多兄姊,用熱情與愛心緊緊地繫絆了我。在頑抗了數年後,我終於進入了羊棧。慕道期間曾經擁有的美好記憶,不論是一場激烈的有神無神辯論,或一次淚眼相對真情告白的分享,或是寒冬夜晚圍爐暢談的歡笑,都讓我銘刻在心。
三年前,在新泰兄的帶領下,我又一次開始了慕道班生涯,只是這次濫竽充數當起了分享員,自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仍然是有神無神的辯論,依舊有真情告白的分享,少不了的還是那些被我稱做「瑪爾大」的姊妹,忙進忙出張羅一個圍爐暢談的歡笑夜晚。慕道班中最常見的問題還是「我怎麼能夠找到天主?」看著那些曾與我一樣,困惑於要在有限的時空內找尋無限天主的迷失羔羊,我只能默默地祈求天主,讓他們在周圍每一個人身上,看到天主的愛。就是這樣的愛,讓我在今年為自己慶祝領洗十週年時,仍願大聲地說:「我愛慕道班」。
50-25-10:畫蛇添足
人生不滿百,能有幾個50年?幾個25年?又幾個10年?我生命中三個重要的里程碑,巧合的在同一年中交會。自私的想藉此文,為這個交會留下點私人記錄,也願向那帶給我肉體及靈性生命的父母及每一位朋友,致上真摯的愛意,因為你們都是我生命中美麗的護守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