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瀚
十三年前,五月,那個初夏炎熱的午後。窗外藍成一片的天,與國三四班教室裡詭譎的氣氛形成強烈對比。英文老師說:「你們都拿到這次期中考考卷了!按照以往規定,未到八十分的同學,少一分,打一下。你們自己出來站成一排。」
小蘇的成績是班上的吊車尾王,我與他經常「競爭」這倒數第一的寶座。他站在隊伍第一位;而我,則畏縮在最後,企圖躲在一位高壯同學的背後,並探出頭來向前窺視,期望老師不要太快發現我。
老師說:「這次期中考是我出的題。你們還考不贏女生班,叫我臉怎掛得住!」
「這麼簡單的題目你也可以不及格。真丟人!我看不給你嚴厲一點的懲罰,你是不會記住的!手掌轉過來,手背朝上。」
咻~啪!細長的藤條迅速地在小蘇手背上留下血色的痕跡。他痛苦的神情與蜷曲的肢體,讓我不再敢繼續看接下來的場景。咻~啪!小蘇沒來得及反應,藤條已再次甩在他的手背上。咻~啪!咻~啪!……老師不間斷地連續打了十下。只見小蘇痛苦地蹲在地上,面部扭曲,雙手緊緊的握著已開始滲出血絲的拳頭,彷彿下一刻就要向老師揮拳一般。伴隨著藤條聲的是老師的怒斥:「白癡!成績那麼爛,以後就去念高職!反正你也考不上高中。」蹲在地上的小蘇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鞭打,一動也不動。
此時,我想像著藤條打在手背上的感覺,一種椎心之痛襲上心頭。我想:我無法承受那種痛,一定要想辦法躲過。排在隊伍最後的我,躡手躡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並把考卷反過來蓋在桌面上,用手肘緊緊壓住,深怕其他同學看到我的分數。直到老師「處決」完所有同學,我一眼也不敢望向講台。
老師問:「還有同學低於八十分沒有出來的嗎?」班上頓時陷入一片沉寂。只見小蘇狠狠的眼神從斜前方襲來,彷彿承載著嚴厲地控訴:「憑什麼你可以不用受罰!你這個說謊的傢伙!」那個控訴的眼神,至今仍令我難忘。
「說謊」通常被視為與欺騙、不負責任、投機等負面行為相關,更是「罪」的一種。然而我們對「說謊」的負面評價,往往忽略了隱藏在它背後的情緒:不安全感與缺乏自信。當我們處於威脅或不安全的情境時,「說謊」是我們啟動心理防禦機制的具體行動,為的是保護自己免受身體或心理的傷害。聖經裡關於「說謊」最著名的故事,莫過於伯多祿在大司祭的侍女前,因為害怕被抓而「說謊」,不承認自己認識耶穌:「伯多祿卻否認說:『我不知道,也不明白你說什麼。』……伯多祿就開始詛咒,並發誓說:『我不認得你們說的這個人。』」(谷十四66~72)
當我再次反省這個看似伯多祿「背棄」、「說謊」的故事時,自己國中「說謊」的經驗浮上心頭。此刻我感受到的不是伯多祿的罪或錯;而是那種根屬於人性裡的軟弱與害怕。我們都一樣,都有自己人性上的限度。不過,這也正是人需要「耶穌」的原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