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皓玲
藉著《見證月刊》一角,我要向所有在今年(2010)初為我填寫「內觀靈修與性格成熟」問卷的朋友們致萬分謝意。因為大家的幫助,我得以順利完成博士論文的寫作。因為有許多朋友對我的研究結果很感興趣,我願意藉此短文,與大家分享這項研究的成果。
台灣收集數據時,曾有朋友關切地問我,希望知道「內觀」究竟是否符合天主教的靈修內涵,我們會不會因為練習了「內觀」而偏離了天主正道?身為天主教徒,在採用不熟悉的靈修方式之前,審慎思考新的靈修方式是不是適合,或者有沒有違背自己的宗教信仰是有必要的。
正如多數人所知,「內觀」一詞源自於佛教,是一種禪坐修行的方法,它的梵文字意是「意識」、「注意」、「記憶起」。若以一個完整的句子來形容,內觀指的是個人以毫無批判和全然接受的態度,刻意地注意觀察自己此刻所感受到的一切經驗。內觀是一種動作和心理狀態,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波動,保持觀察和接受它的態度,就能幫助自己無論在情緒上或行為上,不輕率地回應所感受到的經驗,即使回應也是經過思考後所作的有智慧的回應。然而這樣的練習會不會讓我們的心靈感染天主以外的雜質呢?
西方幾個比較大的宗教裡都有類似內觀的靈修方式。例如:基督宗教的「歸心祈禱」、「默觀」,猶太教的「卡巴拉」(Kabbalah),還有伊斯蘭教的「蘇菲神祕主義」(Sufism)等等。這些祈禱方式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藉著心中反覆誦念的字句,把自己的心思集中在那個字句所帶給自己的神聖感,並以此專一的心靈等待自己心中聖神的臨在。祈禱者並不是藉著在心中所誦念的字句把神變成偶像來膜拜,相反的,祈禱者是在那段祈禱的時間裡感受並崇敬心中之神那不可見、不可知、和不可限制的美善。
舉例來說,本篤會和熙篤會會士們常用的「靈閱誦禱」(Lectio Divina)就是在讀完經文後,默想經文給予自己的觸動,並以祈禱的心情與天主交談,在祈禱中,漸漸地進入默觀境界。當祈禱者進入默觀之後,內心一切活動都將停止,不再默想經句的含意,也不再湧起任何心念與天主交談,只是靜靜地把自己的一顆心呈現在天主面前,就像與自己親密的愛人在一起時一樣,交談有時,靜默也有時,互相感受對方真實且美好的臨在。
「內觀」與上述祈禱方式的差異,就在於內觀者所專注的是自己心中此刻的感受,僅僅是注意自己當下的感受,沒有其他思緒,也就是說「內觀」這個動作尚未觸及與神類的溝通,它停留在觀察自己和接受自己所有一切現狀的階段。知道自己要甚麼、是甚麼、正在做甚麼、還有為什麼自己此刻心中有這樣的波動,明白以後就放下,不再為其所擾,這就是內觀。這樣的內觀狀態幫助練習者增大對痛苦的忍受度,無論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心理上的痛楚,在靜默的練習中或是日常生活裡,內觀練習者持續注視著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不予回應,不作批判,慢慢地,痛苦就不再顯得那麼難以忍受。然而,如果內觀只是一個觀察自己內在的動作,而不具有靈修意義的話,它如何幫助練習者達到改變的功效?
從1960年晚期開始,西方世界注意到內觀靜坐所產生的功效,並試著將其運用在增進靈修生活上,漸漸地,內觀靜坐也開始被融入身心治療的領域中。一些心理學界的學者認為,內觀練習能幫助心理治療師擁有更敏銳的洞察力,也能幫助病患藉著觀察自己的痛苦,明白痛苦的來源,在平和的思緒中觀察自己生命的現狀,從而不再以消極的情緒對抗生命中不可改變的事件。所以內觀練習被認為是輔導關係的一劑良藥,它能讓心理治療師和病患都同時得到好處。卡巴金(Kabat-Zinn)有鑒於此,於1979年開始在美國推動以內觀靜坐為基礎的心理治療法,至1997年截止,已有240家醫院和診所在美國海內外成立。卡巴金的成功引起了許多心理學者的跟進,內觀靜坐的練習開始被運用在各種身體和心理疾病的治療和預防上。
為了幫助更廣泛的大眾,多數將內觀靜坐與疾病治療融合的方法都強調與靈修無關,各個內觀治療派別都只著重在內觀靜坐時有些甚麼樣的實際效用。例如它能幫助焦慮症、抑鬱症、或是強迫症的防治,增強身體部位疼痛的忍受力,對皮膚病、自殺傾向、和失眠症都有幫助,另外內觀練習還能增進人的幸福感,也被認為與積極心理學近似。許多行為心理學的學者們因為找到一種新的治療方法而感到興奮,經過實際研究後紛紛在有名的期刊上發表令人鼓舞的心得報告。然而,是甚麼因素讓內觀靜坐展現如此的效用?我認為練習者的靈修程度是最大的因素。在學術界只有少數學者研究內觀與靈修的關係,有些學者發現內觀與靈修有正面的關聯,有些卻得到負面的結果,這與研究者所使用的問卷內容有關。
一般人常把靈性與宗教視為一體,其實宗教包括靈修活動,但是靈修活動卻不一定要在宗教的範疇內。一位研究宗教與靈修的學者,帕格孟(Pargament),把靈性(Spirituality)解釋為生命中一種對崇高的和正面意義的嚮往,也就是對生命意義的探求,與全人類合為一體的認知,和超越自我、追尋自我生命潛能的渴望。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因著對神的信仰,人們感到被愛,也因此而願意愛人,心中那美好的靈性因著神的愛而彰顯出來。然而對於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他們的心中也存有愛人愛己和愛那不可預知的生命能量的渴望。這靈性是一種自癒能力,也是一種追求美善的傾向,更是一種展現自我生命力的渴望,只要這天性不被生長環境所泯滅,它就是展現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個要素。
我在博士論文中提出了六大項假設,其中談到人的天生性格、內觀練習、和靈修程度,都對人的成熟度有影響力。雖然人的天生性格和年齡無可改變地決定著人的成熟傾向,但當人練習內觀靜坐,並真正能在生活中時時內觀,就能超越自己天生性格的限制,而變得成熟些。
同樣的,靈修的增進也幫助人達到超越天生性格而變得更為成熟。最重要的一點是:當內觀與靈修同時並存時,它們對人成熟度的影響力,比內觀或是靈修各自單獨存在時幾乎多了一倍。這些論點都在我的實驗中得到證實,結論顯示內觀與靈修是相輔相成而不互相干擾的,沒有宗教信仰的內觀練習者,會因自己本身所受的民族文化的陶冶而有特殊的靈性,有信仰的內觀練習者,會因自己的宗教信仰很輕易地提昇自己的內在。由此看來,擁有宗教信仰的人真是幸運,有了信仰的依靠,一切都變得輕而易舉。
以上簡略的敍述是為了讓大家明白,天主在我們的心中,如果我們追尋的是祂的話,內觀靜坐的練習能讓我們更清楚地感受祂的臨在。事實上,內觀練習不只在於靜坐而已,而是在於日常生活中,時時保持澄澈清明的思緒,自己感受到甚麼?如何反應?為什麼如此反應?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經過有意識的選擇而發出的,這樣我們就能輕鬆地走上成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