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蘭
在人生路上,我們偶爾要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足跡,才會發現生命成長的美麗。入監至今已十多個年頭,回首這段日子,就彷彿昨日般,從剛入獄面對失去自由的害怕、沮喪、徬徨,到今天心中有了信仰的寧靜和喜樂,真的很感謝能認識、信靠了天主。祂讓我領悟到生命真正的價值,同時也擁有了一個全新的生命。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一場牢獄之災,讓我身陷囹圄十多年,也不知何日是歸期。這期間,我歷經失去至愛的家人,以及我依靠終身的另一伴。失去至親是難以割捨的悲慟,而失敗的婚姻所帶給我的更是刻骨銘心的痛。
在服刑期間,我的奶奶、三弟,以及父親相繼離我而去。記得九四年5月媽媽要回故鄉馬祖時,帶著重病的父親來看我,乍見十多年未曾見面的父親,我幾乎快認不得他了。他被病痛折磨的身材都變了形。看著父親用枯瘦顫抖的手緊緊握住話筒,聲音微弱的對我說:「佳蘭,這可能是爸最後見妳了,我等不到妳回來了……」當時的我泣不成聲,卻不知要跟父親說什麼,短暫的幾分鐘很快就結束了,沒想到這次真的是父親與我最後一次見面。
父親在故鄉渡過的最後一年,母親隨侍在側。在父親病危那幾日,我一直夢到他。不知是不是我太思念父親,總覺得他想要告訴我什麼。於是我申請打電話回去,母親接的電話,說父親已昏迷好幾天。悲傷的我一直祈禱父親能夠好轉,隔幾天我請求長官再給我一次打電話回家的機會。彷彿奇蹟般,我終於和父親說到話,他說:「佳蘭,我撐不到妳回來了……」。過沒幾天,家中捎信來說,父親在接到我電話隔天就過世了,走的時候很安詳。身為長女的我,無法回去送父親最後一程,讓我十分遺憾。
這些年我常夢到奶奶、父親和三弟,我相信他們在天國必受到天主的憐憫與庛護,得到永遠的安息。
九七年7月,我從高女監申請移回桃女監,才想著可以和家人更接近了,沒想到我的人生又面臨另一個轉折。因為服刑以來,先生都未提到離婚的事,還撫養孩子,提供我經濟支援,讓我ㄧ直對他有愧疚。而我也沒勇氣主動跟他提出,因為還想抓住,但在聖誕節前覺得該是放下的時候。於是在充滿愛與平安的十二月,我在讀經班的心得中寫到,「我要為自己過去的婚姻打上一個美麗的蝴蝶結,勇敢地正眼看待自己,因為有天主的光,讓我從黑暗中走出來。我只要能給對方機會,也就是給自己釋放的空間;能懂得原諒,心就會明亮;能瞭解寬恕、包容與愛,就會發現自己的心如釋重負。」
沒想到過沒幾天,在毫無預警下,先生向我提出離婚。當下,我受到極大的衝擊和震撼。雖然想堅強和瀟灑面對,但還是經過一段痛苦的掙扎。
後來我仔細思量,其實這件事一直都擱在我心中,只是從未真正去面對。我想現在會發生,是天主認為我已準備好了,可以接受面對它。所以離婚的問題沒讓我流太多的眼淚,因為我心中有天主滿滿的愛。我相信我能為愛付出一切,也能為愛而接受一切。
於是我平靜且理性的簽下離婚協議書。
這期間,我寫信給一直關懷我的家人,並求得他們的諒解與支持,希望他們尊重我的決定。我也寫信給三個始終愛我的孩子,我告訴他們:「我答應你們父親的要求,並祝福他能再度得到幸福。我心中有滿滿的愛與感恩,我感謝你們父親為我留下生命的傳承-就是讓我擁有了你們,這是永遠都抹滅不掉的親情。我心懷感恩並深愛你們。而且我更感謝你們父親在我入獄這十多年來,父兼母職辛苦地照顧你們,讓你們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所以請你們也以同樣的心情感謝父親。」結果孩子們對我的決定都給予了支持。
我相信天主賜予我智慧,讓我學會看淡、放下,並給予對方最真誠的祝福。凡事對別人所做的,就是對自己做;而我也真的得到了回報。家人並未因我離婚而不管我,孩子也沒有因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而疏遠我,反而更關心我。現在前夫每個月也都寄生活費給我,偶爾在匯票中夾一張短短的問候語,我想這就夠了。
一個人如果不曾失去,就無法體會獲得的喜悅;沒有經歷生離死別的痛苦,就不會珍惜彼此的感情。現在的我很平靜,很喜樂,過往的種種已不重要,我學會了「忘盡我背後的,只向在我前面的奔馳」。(斐三13 b)
這十多年來,我有如此的轉變,是因為有了信仰和許多關心我的老師,在我最脆弱和徬徨時,給予我心靈上的撫慰。天主讓我體悟什麼才是真正的愛、包容和寬恕;並時時消除我心中的疑慮,助我渡過了生命中的黑暗幽谷。
我是如何認識天主的呢?90年桃女監第一期的慕道班,我參加了,沒想到因此而成了天主的女兒。慕道班畢業後,我又參加了讀經班,移監至高女監時,我還是繼續參加讀經班。而且申老師並沒有因為我移到高女監而和我失去聯繫。她不僅寄書給我,在我喪父期間,也給我相當多的關懷;更讓我感動的是申老師還邀請神父與其他多位老師一起寫信給我,表達他們的關心。當我收到他們滿滿的愛時,感動的流下了喜悅的淚水。97年我申請移回桃女監,馬上又加入了讀經班的行列,一直到今天。
自從受洗成為天主子女後,每次遇到心情低落或家中發生變故,申老師總是安慰我,要我把一切都交給天主,我只要禱告,在生命中的一切境遇,都有天主的旨意隱藏其中。天主就是這樣地陪伴著我渡過一次次的困頓,背負我飛越一重重的險阻。
申老師曾對我說過:「快樂其實很簡單,一顆感恩知足的心罷了」。天主和老師無私奉獻的愛提醒了我,喜悅快樂其實就在我們所遇的人事物,當下的每一刻,無論箇中是苦是樂,那份引發內心的感恩與觸動,而得來的快樂,才是永恆。記得讀過這麼一段話,「人生不要太圓滿,有個缺口,讓福氣流向別人,是很美的一件事。你不需要擁有全部的東西,在不圓滿完美的人生中,也可以尋找到快樂」,不是嗎?
如今,我在此不圓滿的人生中,學習認識自己;在情感上,心靈已得到寄託,並以多種角度開啟我的視野,更充分利用各種教化技藝課程,充實自己的內涵。現在若有任何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會像以前一樣說為什麼是我,而是想到,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要給我什麼啟示?我從中可以學習什麼呢?
很感謝天主讓我此刻擁有寧靜、平安與喜樂的心境面對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