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出了地鐵「安國站」後,沿著嘉會路往北走,就會見到一座古老的教堂,從樹葉與住家層層疊疊的縫隙中,害羞地露出頂著十字架的樸實尖塔來。老教堂的名字叫做「嘉會洞天主堂」,素雅的外觀是由清一色灰白石材架構而成,庭院裡立著一座聖母子像的大理石雕,不管是瑪利亞或是她懷中的孩童耶穌,輪廓和眼神都帶著朝鮮民族剛毅堅強的線條,相當特別。
走進聖堂的時候,裡面空無一人,只有聖體櫃上的小紅燈閃閃發光,親切地告知:「主耶穌在家!歡迎妳來!我一直在等妳呢!」實在叫人高興不已。親愛的主耶穌一向「在家」,從來不讓上門拜訪的孩子吃閉門羹,也不會嫌你待太久、話太長,更不會說「對不起,我很忙,請改天再來。」在至聖聖體臨在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是被歡迎、被等待的對象。
我坐在第一排長椅上,愉快地呼吸著聖堂中叫人如魚得水的舒適空氣。過了不久,門開了,一位衣著樸素的太太走了進來。我對她點頭微笑,她也回給我一個安靜的微笑。這是屬於基督徒之間的默契,我們不會刻意寒暄,每一個人都需要與天主獨處的空間,因此也都懂得互相尊重。
那位太太顯然是來工作的。她對著聖體櫃畢恭畢敬地行過禮後,便開始穿梭於祭壇與更衣室間,像隻小蜜蜂似地忙碌了起來。祭台前的地毯上被鋪了一張防水布,旁邊則擺著一個大型工作箱與回收桶。看來,是為主日鮮花做的準備。
後來,聖堂裡的沈默是被一桶水給打破的。
一個浸了修長枝條的水桶不堪負荷地倒了下來,桶中的水整個流到大理石地板上,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我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來問:
「我可以幫忙嗎?」
一聽到我的問話,原本急著奔走拿抹布、拖把,準備善後的那位太太竟然整個呆住了。她驚訝不已地扭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在那個瞬間,我這個人的存在看來似乎比打翻了的水桶更叫她吃驚。
「妳…妳…妳是外國人?」
她用結結巴巴的英文問。
「是的。」我說:「我是外國人。」
可是,與其討論我的國籍,我們好像更應該想辦法處理那四處蔓延的洪水。聽我這樣一說,太太忍不住也笑了。她彷彿回過神來般地揮揮手,很爽快地說「沒關係」。接著,馬上以相當老練的速度,快手快腳地將地板擦得一乾二淨。
在那之後,我們稍微聊了一下。她知道我來自台灣後,非常高興地表示自己的女婿也是台灣人,目前女兒一家四口定居在台中!多麼有趣的巧合。世界真的一點兒也不大!
「請繼續工作吧!」我說:「我可以在這裡看妳插花嗎?」
「那當然!」她很高興地回答:「如果不打擾妳的話。」
當所有的插花道具準備就緒後,那位可愛的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圍裙上擦擦手,開始了「第一個工作步驟」。你猜,那「第一個步驟」是什麼?既不是剪開包裹花朵的舊報紙,也不是切割泡過水的插花海綿,更不是彎腰打開工具箱……。
她,走到長椅後,跪下來祈禱。
看到那自然而不造作的身影,不禁叫我感動得熱淚盈眶。祈禱,是她所做的第一個工作!是呀是呀!所有工作的第一步驟不應該就是祈禱嗎?如果我們能以祈禱開始每一件工作,也以祈禱作為結束,這個世界將會有多麼美好?諸如此類的話或許人人都會說,卻不見得真正實行。然而,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正是一個以行動證明自己是基督徒的最好見證。
我想起了某次搭乘林思川神父車子的經驗。當時,門一關,安全帶才剛繫好,林神父馬上舉起右手劃了聖號,以祈禱開啟了旅程,實在叫我驚豔不已。那樣的行為是很自然的,既不是因為「被教會規定」,也不是因為「要給教友做好榜樣」。祈禱是無法作假的,若不是出於一個主內孩子發自內心對神真正的愛,想必很難做出那樣宛如呼吸般的「第一個動作」。
當我對神父表達自己的感動時,他相當謙遜地回答:「那本來就是應該的,沒什麼了不起,大家都這麼做。」然而,我卻明白並非「大家」都如此做;至少,我自己就不包括在內。對於那些原本該有的基本態度,我們往往只說不做。而那些真正實行的,卻從來不引以為傲。
「喀擦!喀擦!」
祈禱過後,那位太太盤著腿坐在祭台前,開始了叫人嘆為觀止的插花藝術。只見她一手握著剪刀,另一手拿著修長的花朵。拉直了身體稍稍在花盆邊比了一下,喀擦一聲裁下根部,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將枝枒插進海綿中。那爽快又俐落的手法,就彷彿她早就知道哪個位置屬於哪一朵花;而自己所做的,只不過是幫花兒一把,讓它們一一就定位罷了。
大地已經為我們生產百果與五穀,天主,我們的天主給我們賜下祝福(詠六七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