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德
人對超越界的上主是多麼的嚮往,但是追求的過程是如許的撲朔迷離,每個人的經驗又是如此的不同,就像辛棄疾在《青玉案》一詞裏的描述:「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難怪這闋詞會得到大家的共鳴。
可是我們天主教徒常常有一個錯覺,以爲自古以來教會有關天主的道理都是一成不變的,以爲當今全世界所有天主教友對上主的認識應該都是同出一轍的,以爲每位信友和上蒼的關係都是千篇一律的。
不是嗎?一千多年來,在世界每個角落的教堂裡,在每個主日的彌撒中,我們不都是誦念著一樣的信經?學習著同樣的教理問答?參加同一規格的感恩禮?
可是念一模一樣的信經、學習同樣的教理問答,不見得表示我們對上主的認識以及和祂的關係就完全相同。事實上,上主用不同世代、不同文化的人所能了解的方式,把自己的千面萬貌呈現給我們。
今天人類對上蒼的認識是幾千年來一點一滴累積下來的。人類對超越界的追尋,開始得相當早。先民看到大自然的偉大,驚嘆宇宙的浩瀚,發覺自己的渺小和有限,不知不覺中興起「與造化同遊」的願望。
但是有血有肉的人,如何能認識無形無相的神?最自然的方法大概就是以心比心,把人的經驗投射到神明身上。
因此無神論者說的「神是人想像出來的」這句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爲上蒼雖然無限,能夠裝進人心中的,到底還是非常有限,封神榜和希臘神話就是很好的例子。
這些神話故事裏的神明跟人一樣,既要吃飯睡覺,也有七情六欲。神明之間的互動,例如彼此的愛慕、嫉妒、媲美和合作,幾乎是人類社會的翻版。
人類對神的認知,除了這種粗淺直覺的神話外,也有許多比較深入的反省。而且因爲地域的不同和文化的差異,反省的角度也有所不同。
在東方文化裏,眾人追尋的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東方的智慧領悟到有限的人不可能完全理解上蒼無限的奧秘,他們說上蒼是「太虛」、是「不可知」。在追求的過程當中,注重的是「淨心」,是「自我空虛」,相信在這樣的氛圍裏,才能和上蒼「相逢寧靜中」。
在西方猶太基督宗教的傳統裏,上主把祂自己啓示給人類。按理說,人經由神自己的啓示而認識的,應該是再明白不過了。可是這裡也有一個潛在的危機,就是人的自以爲是,以爲已經掌握了所有上蒼的奧秘。可是以人類智慧的有限,對上主啓示能夠認識體會到的,難免還是失之偏頗。
例如,以色列民族以選民的身分自居,把上主據爲己有。儘管有一些先知很早就有了「雅威神不是以色列人專有、而是全人類的神」這樣的認識和教導,可是直到今天,猶太人還是無法突破這個框架。
耶穌受難和復活以後,祂的追隨者相信耶穌是救主。他們相信耶穌來世的目的就是要拯救所有的世人,讓人類重囘天父的懷抱。基督信徒這樣的信仰當然比猶太人要包容得多了。
基督徒對耶穌救贖的意義,並不是一開始就很清晰。天主教會兩千年的歷史,可以看成是基督徒追尋上主的心路歷程。
經過長時間的集體反省,基督信徒對上主總括的認識和理解越來越深、越來越廣。這期間儘管經歷了多少思索、分辨、甚至爭論,有時彼此互相指控為異端,甚至引起教會的分裂。
一般而言,天主教會内對不同意見的寬容度到底要強得多,不像新教(基督教)的教徒們,可以因爲對一個教義看法的不同,或是禮儀上的爭辯,就集體出走,成立新教派。
儘管人類對神的認識有這麼多的困難和障礙,但這些還是阻擋不了人追尋上主的需要和願望,況且聖神不斷在人心和教會裏作工,使活潑的信德不斷追尋一位生活的天主。這個現象在二十世紀中葉以後尤其明顯,基督徒對上蒼的追求如雨後春筍,生活的天主呈現出千面萬貌,讓整個教會展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曾任美國天主教神學協會主席的伊麗莎白‧強森修女(Elizabeth A. Johnson)把這些基督信徒領略到的不同面貌分析了,寫成《探尋生活的上主》﹙註一﹚一書,為過去五十年的聖神化工,作了一個最好的見證。
讀了強森修女的這本書以後,引發我對現代基督徒對上主不同領略的興趣。在以後的一年當中,準備陸陸續續地把這些活潑、但是各有特色的信仰介紹給大家,例如有求必應的天主、神秘隱藏的天主、解放救贖的天主、佳節同歡的天主、幽谷伴行的天主、以及超然逾越的天主等等。
祝福大家在追尋上主的路上勇往直前、毫不鬆懈,就如同聖奧斯定說的:「除非安息在祢內,我們的心將不得安寧。」
註一:“Quest for the Living God”by Elizabeth A. Johnson, 2008, The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New York, 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