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沛
今年(2015)台灣面臨十年以來最嚴重的乾旱,中央及各地方政府在年初已呼籲大眾節約用水。然而三個月過去了,旱象未見紓緩,節水仍然成效不彰,政府遂計劃於四月開始實施第三階段限水,每五天至少停水兩天。一些堂區也在彌撒中為旱象祈禱,希望早降甘霖。天主會因為這些祈禱而改變氣象嗎?
我想天主不會因為人的善惡或祈求,而變更自然的規律。荀子在《天論》中指出,「天行有常」,「天不為人之惡寒也,輟冬;地不為人之惡遼遠也,輟廣。」(註1)此種「天地無情」的論點,乍聽之下令人刺耳。但仔細想想,天主創造天地的時候,是「看了祂造的一切,認為樣樣都很好」才停工休息的(創一31)。既然很好,就不會常常需要維修、改變。
作為全能的造物者,天主雖有權力呼風喚雨,但祂也會避免經常介入自己設計的自然工程。這如同總統權力雖大,但如他常常使用其特權干預行政機關的作為,則會造成行政紊亂,甚至天下大亂。
耶穌會的雷翁納會士(Richard Leonard, S.J.)也認為,祈雨大概無效:天主並非希臘神話裡的宙斯神,天主不會因為祭品的貧貴或我們祈禱時間的長短,而改變祂的仁慈(祂對我們一直都是無限的仁慈),或改變祂的決定。
乾旱發生的原因許多,其中包括我們沒有善待地球,如今自食其果。「天主陪伴我們、引導我們、教導了我們貪求無饜的後果,沒有做出較好的選擇,如今愚蠢決定產生的各種後果,甚至是與氣象、氣候有關的,開始對我們反撲了。」(註2)我們應該做的,不是單純請求天主改變氣象或這個世界,而是誠心從自己的改變做起,並請求天主改變我們,也透過我們改變世界、拯救地球。(註3)
以台灣此次大旱為例,雖然社會大眾天天看到有關旱情的新聞報導,但真正努力節約用水的又有幾人?一些用水較多的行業,例如泳池、三溫暖及洗車等行業的業者,節水配合度均甚差。(註4)我們自己不努力,天主為何要出手?
不過,民眾其實也有點無奈,因為多數人對如何節水所知有限。政府也有點無力,因為政黨惡鬥而綁手綁腳,害怕民怨而畏首畏尾,一些水資源管理的重大措施都施展不開。這些重大措施包括在都市的公園或道路地下開挖儲水空間,作為蓄洪濟枯之用,和生活廢水的回收利用,供作景觀或家庭洗滌用途。
這些供水措施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台灣已無開發新水庫的可能,而由於台灣河川的輸砂量大,現有水庫多已嚴重淤積,而要澈底清淤又困難重重──光是所需的砂石車數量及運送車次就已經龐大到難以安排,運送與棄置淤泥的過程又會遇到環保問題。(註5)
因此,利用公共空間地下儲水及水的回收再利用,是台灣未來必然的選擇,也是最能穩定供水的選擇。然而,因畏懼民眾對回收水的反感及不知如何有效行銷、溝通,政府一直不敢積極推動。
既然不敢推動上述的供水選擇,政府就只能依賴「教育宣導」,不停呼籲民眾節約用水。而至今此方面的宣導仍停留在土法煉鋼的階段,並假設民眾只要願意節約,他們就做得到。此一假設早在1970年代已被推翻。
過去50年,環境心理學上有諸多研究及案例一再顯示,人們即使有正確的環保知識,也不一定會有正確的環保態度;即使有正確的環保態度,也不一定會有正確的環保行動。在節約用水這件事上,節水的方法五花八門,可省的水量也有大有小。民眾就算有意節約,也可能不知如何節約最可行且有效,或自以為盡力了,卻其實還有很大的節水空間。
有時候,民眾雖有意做環保,卻遇到障礙。例如,許多民眾家裡有安裝RO濾水器,這些濾水器每產生一杯淨水,便要排放三至四杯尚可利用的「廢水」,但一般民眾並無技術或室內空間去存放這些廢水。先進國家為了推動環保,往往利用社會行銷(social marketing)的原理,找出克服行為障礙的推動方法。台灣在此方面仍落後甚多。
回頭看我們在教會中,似乎也有「只要教友願意,就做得到」的迷思。四旬期時,神父們常常勸教友克苦、改變惡習。但如果不知道方法,要改變往往事倍功半。
以我自己為例,我每天都會收到30至40封電郵,如果沒有事先在電腦設定一個信件自動歸類程序,沒有刻意不上臉書及Line,沒有將每週開會和約談的時間總量管制,我根本不可能騰出時間,靜心祈禱。但是,這種時間管理不是人人都會,所以坊間才會有那麼多教人管理時間的書。
愈嚴重的惡習,愈難靠自身的力量改變,網路成癮便是一例。網路成癮者需要諮商輔導,甚至心理治療方可斷癮,但許多成癮者並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不會主動尋求協助。所以,只是規勸這些人少上網、少滑手機往往沒用。
我們需要對教友的困難(例如無法靜心祈禱)和惡習有更多認識,瞭解它們的成因、可能的解決方法和可提供協助的社會資源。這將有利辨別教友們的需要,提供更適切的協助,才能讓我們的規勸事半功倍。
註:
1:意即上天不會因為人們怕冷而將冬天縮短;大地不會因為人們覺得路途遙遠而變小。
2:見李察‧雷翁納(2014)著,張宗德譯,光啟文化出版的《神啊,祢是來整我們的嗎?上主的美善vs.邪惡的苦難》第65頁。貪求無饜在此是指過度開發、過度消費、濫用地球資源。
3:同前註,第68頁。
4:見聯合報2015年3月21日報導《三溫暖、洗車等用水大戶不甩限水令》。
5:有關討論可詳見李鴻源(2014)著,時報出版發行的《台灣如何成為一流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