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中野神父每次有事出門,總會盡量邀請達尼爾神父來代理主持彌撒。蘆屋天主堂的每個人大多認識這位可愛的荷蘭神父,也喜歡看他永遠笑瞇瞇的臉孔。不過,反對的聲音卻不是完全沒有的。
「我們堂區附近,不是有很多年輕神父嗎?」那些聲音說:「為什麼一定要讓達尼爾神父千里迢迢地趕來蘆屋呢?叫我們每次彌撒時都膽戰心驚,深怕老神父會不小心摔跤!」
我得承認,那樣的反對理由其實是不爭的事實。達尼爾神父畢竟上了年紀,行動能力真的稱不上靈活。光是祭壇的兩、三級台階,就已經叫他爬得氣喘吁吁的了;彌撒間的每一次起身與坐下,更是叫人看了極不忍心的費力掙扎。
然而,步調的緩慢無傷大雅。彌撒禮儀還是一樣地神聖,畢竟也沒有人會趕那多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因此,我其實很喜歡參加達尼爾神父主禮的彌撒,那樣的禮儀與中野神父的彌撒的確不一樣,但卻沒有誰的好、誰的不好。
至於,中野神父在面對那樣的反對聲音時,所做出的回答又是如何呢?
「當一個神父退休後,如果大家都只告訴他『辛苦了!好好休息,啥事也別想、別做、別操心,在宿舍裡靜養就好了!』實在是一件再殘酷不過的事。」中野神父很嚴肅地說:「如果是我,就算年紀再大、身體再不聽使喚,只要我還能動,就願意為天主做任何我能做的事。如果真的有福氣在彌撒時摔倒,甚至因此致命,就是再好不過的事啦!我相信,達尼爾神父一定也這樣想。不然,你們下次可以問問他。」
當然,沒有人會對達尼爾神父拋出那樣的質詢與確認。不過,中野神父的那番話卻叫我大受感動。
就這樣,這個星期五早上十點半的那場彌撒,依然是由達尼爾神父代理主持的。經驗告訴我,我們很容易受到一些小小的外在不同,或是「和平常不一樣」之為違和感的影響,而在情緒上有了動搖。因此,我在彌撒前的祈禱中,不停地祈求天主賞賜每一個人包容與柔軟的接納之心,更希望我們都能在即將開始的典禮中,品嚐合一的美好。
然後,彌撒就開始了。
老實說,當天的禮儀真的有點兒混亂。有些祈禱文,中野神父平常只唸不唱,司琴人員因此沒有彈出「起音」。然而,達尼爾神父卻開口唱了。既然神父開了頭,我們當然也就跟著唱。沒想到,司琴一時慌亂,竟然也開始急吼吼地彈奏起風琴來。只可惜,她的音階卻無法配合上神父自己隨興起的音。於是呢,唱的人一個調,彈的人另一個調,每個調都不甘示弱,嘶吼得比什麼都大聲。如此的五音不全,終於在「天主經」時登峰造極,達到一種非常嚇人的境界……。
我站在那裡,被那些各自為政的音階轟炸得頭昏眼花。那樣的不和諧實在讓人難受,我不禁痛苦萬分地在心底埋怨起來:
「唉呀!我的天主呀!祢還真愛開玩笑……剛剛我明明在祈禱中祈求『合一』,怎麼偏偏就得到這麼一場『震撼教育』呢?」
親愛的好天主並沒有回答。不,應該說,祂用另外一種方式回答了。因為,接下來的「成聖體聖血」中,我忽然想起了主耶穌在受難前,於園子裡滴著血汗的祈禱:
「不要隨我的意願,惟照祢的意願成就吧!」
這句話,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不但不陌生,相信還有很多人將之用在自己的祈禱上。我也不例外,經常「以為」自己已經盡力,將這句禱詞內化成自己的祈求。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那天早上,我一邊望著達尼爾神父高舉聖體聖血,一邊慚愧得直冒冷汗:
「聽啊!我剛剛抱怨的是什麼?抱怨自己的祈求沒有被實現嗎?…我耍的又是什麼樣的小脾氣呢?我生氣,是因為天主沒有「乖乖聽從」我的願望嗎?…天主是誰?我又是誰啊?」
中野神父曾經分享過一個故事:
有一個人,為了實現自己的某個願望,四處求神拜佛。他不帶成見地拜遍了所有帶著「靈驗」名聲的神,不管對方有什麼名號、屬於什麼宗教、是一尊雕像、抑或只是一株老樹根……總之,就是「樣樣都試遍了」。然而,他的願望卻一直沒有實現。那人非常地失望,一個個地否定了那些試拜過的「神明」:「哼!這傢伙根本不是神!一點兒也不靈!」後來,當他拜到某尊雕像時,願望竟然實現了!那人實在喜出望外,在那尊雕像前五體投地,大聲讚嘆說:「這才是真正的神!因為這一尊最靈!」
故事說完後,中野神父微笑地問我們:
「那人承認了最後一尊雕像是神,因為它最『靈』,也最『聽話』。那麼,究竟誰才是真正的『神』呢?是『下命令』的?還是『聽命令』的?這樣的定位是正確的嗎?」
當時,我們都被中野神父生動的故事與問話逗笑了,並傲慢地在心中嘲笑故事中的主角,覺得他實在荒唐透頂。誰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好上多少……
當主耶穌說:「惟照祢的意願成就吧!」時,他喝下了父賞賜的苦杯;當十五歲的瑪利亞說:「願照祢的話成就於我吧!」時,她柔順地接納了自己所不明白的命運。然而,我這個追隨基督的人啊,在祈禱「照祢所願意的」時,說出的卻只是一句沒有內容的空話……。
感謝天主!藉著彌撒禮儀中的小小混亂,大大提醒了我這個心口不一、言行不合的傻孩子。當聖方濟在好友伯爾納德家過夜時,曾經徹夜祈禱,口中反覆說的卻只有一句話:「我的天主!我的萬有!」真的!天主是誰?我又是誰?當我們在構思那些富麗堂皇的祈禱詞時,是不是真能靜下心來,將自己與神的定位擺正確呢?首先必須做的,不就是這一個最重要,卻也最常被忽略的歸零動作嗎?
我主,
倘若祢願意,
求祢將我的痛苦加重百倍!
因為,
順隨祢的聖意是我無上的安慰。
(摘自聖方濟病中禱詞)
倘若祢願意,
求祢將我的痛苦加重百倍!
因為,
順隨祢的聖意是我無上的安慰。
(摘自聖方濟病中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