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 徒
在討論原住民議題的時候,我們很難不面對過去歷史發展帶給原住民的傷痛與影響;簡單的說,台灣這四百年來,原住民是歷史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而此鬥爭的威力與傷害,已深化到整體原住民的內在生命,此刻正隱隱作痛。這是一種說不出的無奈與哀愁,瀰漫著整個原住民社會,就像魂一樣,揮也揮不去。
一般人所知道的台灣四百年歷史,其實是以漢人為主體的歷史敘述。在這漫長的歲月裡,台灣原住民一直走在被外來勢力統治的艱辛歷史之路上-經歷了被漢人同化,自身固有文化被貶抑,被日本殖民五十年,以及戰後六十年的掙扎。
走過種種無法抵擋的侵蝕洪流之後,現在好像只剩下討論原住民存在價值的時刻了。
然而原住民生命的發展,不是斷裂的,而應是綿延不斷的,並且因為原住民是少數,故更能體驗到自身的特殊與脆弱,也反省到個人生命、更結合著民族的起起落落而存在著。有些原住民甚至體驗到大社會要將他們「遺忘」,因為他們好像人身上的毒瘤,也好似社會上的沉重包袱。
從十七世紀以降,姑且不提西班牙、荷蘭(1624~1662),在明鄭(1662~1683),滿清(1683~1895)時期,透過此種令人眼花撩亂的政治統治交替,陸續從對岸中國來的漢族移民,給原住民帶來最深刻的影響。大量漢族移民結果,十七世紀後半,原住民顯然已成了少數種族。此後,原住民略分為兩大族群:一為「熟番」,也就是後來的平埔族;另一為「生番」,即今天所指的狹義的這一群原住民[1]。
狹義的這一群原住民,在一八九五年日據時代開始,以險峻的山地為中心,廣泛地形成了居住聚落;跟被漢族的人海逐漸吞滅的平埔族不同,他們堅強地不讓外來勢力接近。但是,日本人壓碎了這種自律性的社會空間,確立了武力統治,因而使得後來的原住民社會轉變了面貌。
二次世界大戰後,國民黨治權時代,原住民被稱做「高山族」或「山地同胞」。這時期的政府,一貫推動的是比日據時代速度更快的同化政策。[2]跟日據時代相同的是,在教育的實際狀況裡,對於原住民固有的語言和歷史不屑一顧。如今,年輕一代已無法駕馭自己的語言,嚴重出現了失根的文化危機。
另一方面,戰後台灣的經濟奇蹟,顯著改變了原住民的生活模式。從1970年代開始,尋求就業與受高等教育的機會、而遠離故鄉村落的現象,越來越「流行」。漸漸地,遷移都市的人口,變成莫可防禦的大潮流;部落成了「老人與小孩」的黃昏場景。
前往平地或都市的原住民,極少部分能在新環境裡,獲得相當的成就,多數無法適應都市生活而被納入社會底層,而且無緣在故鄉部落長大的孩子增加了。其中雖然有人覺得自己是原住民,但不懂到底是屬於布農抑或鄒族,出現了快要喪失種族認同的情形。以前「平埔族」所走過的相同的「漢化」之路,原住民晚了幾百年之後似乎也跟上了。
1987年解嚴前後,掀起了一波波「民主化」的潮流。從恢復種族固有姓名的自由,具體抗議、且驅逐學校教育中充滿偏見的教材,要求土地歸還,以及更進一步的自治權、自決權的構想;始終貫徹如一的是,恢復因長年的同化政策而喪失的各種權利,取回種族尊嚴的自覺與使命感。
這些運動已經不限於政治性、社會性的行動,而更務實地擴張到有關種族的新聞和雜誌創刊,還有以青年階層為對象的原住民語言教育實施,並促成原住民文學的出現。
原住民運動涉及各方面。首先有一連串的行動,訴求離開故鄉村落的部分同胞,如何置身於悲慘處境的事實;對於在都會裡不得不淪落而操賤業的女性,及其人身買賣的抗議;對因隨船遠洋而遭扣留、因煤礦事故而被害者等要求救濟;還有起因於歧視而來的審判的法庭聲援等等。
此外,原住民運動另有意圖存在,那便是重新質疑原住民認同(identity)的更根本的社會性復權。
經過20多年的努力與反省,在2010的今天,原住民社會得到了部分的政治權力,也在經濟上有了些許的改善,但如真實的回歸到部落或察訪一些都市聚落的原住民,他們的情況比起主流的M型社會結構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貧富階級的距離,與家庭婚姻的破碎程度,令人啞口無言。
許多原住民政治人物也學會了「鬥爭」那一套,開始玩起「政治遊戲」,而且玩的也不輸一般的政治人物。更有些所謂原住民的「知識分子」,運用其能力搜括許多的資源據為己有。我們可以看到部落中普遍存有的現象,一個小部落裡就有幾十種「協會」,有能力的原住民以協會名義來獲取、甚至掠取或瓜分資源納入自己或家族口袋的比比皆是,大家心照不宣罷了,也唯有「讀書人」才有能力做這些事吧!
有位在部落服務的外籍神父說:「部落裡『穿皮鞋的人』,時常踐踏那些沒有穿皮鞋甚至沒有皮鞋可穿的人。」之前那些在「大時代」裡原住民運動的理想與抱負,在個人獲取權力與利益之後,也棲息在權力與利益之下,鮮少、甚至失去了為整體原住民現況的反省及未來提出建言或爭取權力的鬥志。
面對過去原住民歷史的創傷、到現在實際情況的原住民社會,我們天主教會呢?想想看我們做了什麼?或我們可以做什麼?或至少我們可以說些什麼?
[1] 十七世紀後半以後的原住民大略分為兩大族群。其一是主要住在台灣西部、北部的平原,逐漸跟漢族融合而同化的族群,他們在滿清時代總括為「熟番」,後來稱為「平埔族」。有關平埔族目前被確認的有超過十族的存在;如凱達格蘭、馬賽、葛瑪蘭等。不過現在只有少數族群保有古代語言與生活習俗的蛛絲馬跡。相對地另外一個族群以山岳地帶為根據地,拒絕與漢族同化,保持著獨自的文化。他們在滿清時代被稱為「生番」,到日治時代後半被冠著「高砂族」的名稱。今天說的原住民所指的是狹義的這一族群。
[2] 這同化政策也就是中央山脈一帶的保留地仍然保住。另一方面特別是一九六○年代以降,以行政指導的名義,把交通不便的深山部落依次遷移到山麓或平地。因這平地化的政策,自古以來的族群居留地被逼不得不有大幅的改變。此外在各村落興建的學校從頭至尾,實行了以中國為中心的國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