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珊珊
每當回想起三年的神學生活,心中總是充滿感恩與喜悅,讀神學不只讓我的信仰知識豐富許多,也讓我的生命更整合。往往我的外表總是給人活潑外向的印象,但其實我覺得自己是既自卑又極度沒有安全感。以前不懂原生家庭會給一個人帶來那麼大的影響,但在神學院上了一些心理課程之後,才慢慢發現是什麼造成了自己的性格。而在這認識自己的過程中,神學反省及神師的陪伴讓我懂得以天主的眼光來看自己,接納在我生命所發生的一切,並能從中看到天主的祝福。
神學院開學前,我參加了為新生舉辦的避靜,在那五天的祈禱中,我感受到天主願意我去修復與媽媽的關係(媽媽在我九歲時離開),於是我主動與媽媽聯絡。在這之前,我在新竹工作,媽媽曾打過電話給我,但是當時的我對她很不諒解,說了一些傷人的話,並叫她不要再打擾我。她被我罵哭了,而我也被自己所講的話嚇到,才驚覺我對她的怨恨真的很深很深。
所以,避靜後,我想了幾天,才提起勇氣打電話給媽媽。我沒有叫她「媽媽」,只是說我是誰,然後跟她說:「謝謝妳生下我,我現在過的很好,請妳好好照顧自己…」。結果話還沒說完,我居然哭的比媽媽還慘。往後,媽媽都會主動打電話關心我,不過,有時候她會跟我要錢,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於是,我很少主動與她聯絡。
我神學一年級時,媽媽曾經到樹林住一陣子,那時她已跟第二個先生離婚了。她說想見我,於是我請朋友陪我一起去。朋友知道她身體不好,還買了一些東西送她,比我還關心媽媽。
因為十幾年沒見面了,我心裡很緊張,見面時,幾乎都是朋友在陪她說話,我真的覺得好陌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之後,我們載媽媽去吃小火鍋。看得出來,媽媽很開心,一直跟我說,她覺得很幸福,沒想到還能跟我見面,她說了很多笑話,而且竟然還會裝可愛。我當時心裡在想,這真的是我媽媽嗎?那個打小孩不眨眼、狠心拋棄小孩的人,現在怎麼變得那麼開朗、親和啊!
二年級因為上鄭老師的家庭歷史,所以常打電話給媽媽,問一些我小時候的事。不過,她說的跟我印象中好像很不一樣,因為我不記得她有抱過我,只記得她很愛打我,而且很不喜歡我,還常常把我們關在房子裡,不讓我們出去玩。但是,媽媽卻跟我說,我小時候很愛哭,一定要抱著睡,才能睡著,所以她常常抱我。而且因為她怕隔壁的小孩會欺負我們,所以才不讓我們跟他們玩。至於為什麼那麼愛打我,是因為我太皮了,不過,她也承認她常常打小孩打到失控。
媽媽在樹林住一段時間後,還是決定回苗栗前夫那裡。那時她的身體已經越來越不好,常常咳血。回到苗栗之後,媽媽繼續做清潔工作,有時身體很不舒服,她就會打電話給我,說她快撐不下去了,如果有個萬一,希望我幫她辦後事,也希望能夠見我弟弟一面…。但是,有時候她的身體又會突然變得比較好,她也會很開心的打電話給我,說她在清理垃圾時又收集了多少飲料兌換券,而且不同的便利商店會有不同的兌換活動。她從工作中找到了樂趣,也讓我看到她是那麼容易就覺得開心、滿足。
我有時接媽媽的電話,都很不耐煩,因為老是重複一樣的話題,但現在她過世了,我反而開始懷念起她的聲音,有媽媽關心還是很幸福的。
最後一次接到媽媽的電話,是她身體很不舒服,可能要住院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媽媽可能會像前幾次一樣,很快就會好起來,可是,這一次,她是真的跟我說再見了。
媽媽住在加護病房的一個星期,雖然因為插管不能講話,但是意識都很清楚。我們溝通都比手勢,她最常比的手勢就是謝謝、妳的心很好。我看了覺得很心酸,明明就是母女,可是怎麼那麼疏遠啊!或許媽媽覺得對我們很虧欠吧,以前沒有盡到照顧我們的責任,現在卻需要我來照顧她。我心中也曾經埋怨過,為什麼我要擔起這個責任,可是我現在很慶幸在那一星期中為她所做的一切。
雖然之前跟媽媽聯絡,也見過一次面,但還是無法開口叫她一聲「媽媽」;但在那一個星期,我開口叫了她,也常握她的手替她加油,她也會摸摸我的臉,而我們的關係就在這樣的互動中慢慢修復,對她的怨恨也漸漸消失了。這是天主奇妙的作為,讓我看到只有愛能戰勝一切,包括死亡。
媽媽過世的前一天晚上,她終於答覆了天主的愛,成為基督徒。而我跟兩個弟弟也一起跟她道謝、道歉、道別。媽媽說,我們在她心中都是最棒的,她一直沒忘記過我們。天主給了我跟媽媽一個星期的時間,我雖然不捨她走的那麼快,但也知道她在世上已經受盡折磨,不管是身體或心靈,她都非常辛苦。
在這一個星期之前,我們不是很幸福的母女,但是因著天主的愛,我們現在都很幸福。她回到天主的懷抱,得到永遠的安息,而我有媽媽在天主身邊為我代禱,也放下長久以來對她的怨恨。
仁慈的天主為我行了大事,也感謝天主讓我有機會跟大家分享這個「愛」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