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慕特
九月下旬,一個普通不過的週三下午,全校學生忙著社團的迎新活動,一陣陣熱鬧轟轟,讓炙熱不已的秋老虎,更顯躁動。我忙著接待剛結束來校演講的貴賓,帶著一行人參觀辦公室,然後轉到一旁的聖堂安歇坐坐。突然,兩位怯生生的學生出現在我眼前,害羞地詢問可否到聖堂裡面「拜一下」。我愣了一會兒,回答說:「OK,當然好啊!」
兩位同學進了聖堂後站在聖母態像前,雙手合十緊握,其中一位同學看著聖母像說:「今天社團迎新,好多學弟妹都會來,希望保佑一切活動都能順利。」我坐在聖堂後面,心裏卻彆扭了一下,自忖著:「他們是把聖母態像當作了媽祖嗎?聖堂中的主角,應該是耶穌吧?怎麼這兩位同學從頭到尾都沒有瞄耶穌一眼,只對著聖母像祈禱呢?」我硬是把到了喉頭的話吞了回去,因為當下心中有一句小小聲響起:「沒關係!這樣很好,至少他們來了!」
兩位學生祈禱完後害羞地匆匆離去,笑瞇瞇的臉上多了份平安與喜樂。我想起另一幕場景,是學生每學期的期初、期末大掃除,一位同學在準備擦拭學校一樓大廳的聖母像前,先深深對聖像鞠了個躬,然後才緊張兮兮、躡手躡腳的開始擦拭。一位老師看到了,問同學為什麼這麼做,同學回答說:「因為是神像啊!會怕!」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鮮的經驗,或許是我從小在教堂玩到大,因此對聖像從未感到恐懼過,也從未在認知與信仰上把眾多美輪美奐的「態像」當作了「神像」而磕頭跪拜。有時候聖像壞了、破了,也就是修一修、黏一黏,甚或是不正經的跟聖像所象徵的耶穌、聖母或天使、聖人說:「唉啊!好痛喔!我給你秀秀就不痛了喔。」
「態像」仍舊是「偶像」,這是從小在主日學中被明確教導的認知:「基督徒信仰的主是耶穌基督,聖像或態像只是為人需要而有的實體象徵。」然而,這種信仰表達的特有「文化形式」(cultural form),若非身處在羅馬天主教會傳統中的信徒,實在很難體會。無怪乎連改革宗的基督徒弟兄也對我們的信仰表達感到莫名與憤怒。
我沒有台灣民間宗教的生活背景,因此對於「偶像即神像」的文化形式十分陌生。在民間宗教的宮廟中,也總是覺得陰森昏暗,神像的雕刻恐怖威嚴。怪不得他們會怕神像,因為真的很可怕。
離奇的是,當我念大學時開始接觸到許多從小在民間信仰氛圍中長大的朋友們,就越加發現到他們與這些神明的親切互動,宛如天主教徒一般。他們會望著態像,跟神明聊天,祈禱的內容與我們十分類似,時而哭訴、祈願,時而自咎、但求赦免。一些與神明特別親近的信徒,例如:關帝爺或觀音、媽祖的「義子、義女」,也與我們一樣會在祈禱中撒嬌,甚而以樂舞獻儀。
廟會的陣頭、戲曲、莊嚴的科儀,都是其特有的文化表達形式。我甚至發現,部分特有神恩的人士,也像我們基督徒的聖祖亞巴郎一樣會向神明求情、討價還價,如同孩子與父母親討求憐愛一般。
暫且撇開神學上的「神觀」不論,單就這個角度而言,拜拜與祈禱,無論外在行為與內在心態,的確有著極為相似的共通性。
一位自身家庭有著道教正一派傳承的同學曾跟我分享,其實他們也並不會把「神像」等同於神明本身。這些神像在本質上仍是木頭,只因分享有神的靈威而令人尊敬。信眾得以藉由敬禮崇拜的外在行為,藉其像而憶神、敬神。
那些把木頭態像真當成神明本身的信眾,其實是民間信仰本身的「宗教教育」沒有做好。如果宮廟中有「主日學」這種制度化的宗教教育,或許多少可以減少這種「迷信」的現象。不過當這種「制度」出現時,民間信仰也就不再是民間信仰,而是如同基督宗教一般的制度化宗教了。
我覺得這個想法很有趣,無奈我現在卻發現參加主日彌撒的孩子真的不多,青年人也少的可憐。偶爾看見幾位主日天進堂「拜拜」一下,隨後又不見了的節日教友,其實真的也很像民間信仰的表達模式:「有事參拜,無事則免」的感覺。堂區神父、修女對於這樣的教友多有責備,更讓這些教友感到怯步,因為這些人比「神像」還令人感到懼怕。
我想起在校園教堂中聽到的微小聲音:多多鼓勵、嘉勉那些還記得偶爾進堂拜拜的人們吧!別再苛責他們了,至少,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