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強
菲律賓槍殺我國漁民事件爆發,不僅朝野一片譁然、舉國群情激憤,更見網友難得眾口一詞、口誅筆伐:一方面,痛批政府太過軟弱、處事延宕;另一方面,為嚴懲菲國輕慢回應,高聲揚言「開戰」宣揚國威者,更是所在多有。乍看之下,台灣似乎真已籠罩在「戰爭」陰影中!
然而,訴諸戰爭真的符合公平正義嗎?真能帶來可長可久的利益嗎?在此,天主教關於「義戰」的思考(今日國際關係中的「正義之戰」理論亦係植基於此),或能為義憤填膺的網友,提供更冷靜而整全的參考觀點。
天主教從未否認戰爭存在的現實,也未否認發動戰爭的必要;但鑑於戰爭破壞人性尊嚴的巨大潛能危機,因此格外強調「戰爭發動」的合理性與「戰爭手段」的適當性。唯有面對持續、嚴重和確定的侵略傷害,同時,已無其他非武力解決途徑選項,而訴諸武力不僅能達到合理自衛與恢復和平的目標,也不會因此造就更大傷害,發動戰爭方能符合「義戰」標準(《天主教教理》第2309條)。
天主教要求為政者嚴格把關戰爭,正在於「義戰」係以「和平」為目標,希冀糾正惡習並彰顯正義,而非侵略、擴張或對應受懲罰者施加報復(《天主教教理》第2302條)。倘若,一旦非得訴諸武力解決,戰爭手段亦應接受道德檢視、展現人道精神,並仔細辨別現代武器可能產生的不當傷害(《天主教教理》第2312-2014條)。
就此而論,儘管我國漁民遭到殺害實屬不幸,對於南海經濟海域劃定及漁權爭議,台菲二國也仍各執一詞,但此事件能否堪稱持續、嚴重和確定的侵略傷害,卻顯然存在很大的疑問(畢竟,菲國並未出現後續武裝行動,也宣稱此為個案事件,並著手展開內部調查程序);更重要的是,儘管台菲二國相互指控、角力拉鋸、攻防不斷,但就各種可能的區域和國際條件觀察,雙方其實仍然存在「許許多多」的外交、政治或法律選項,可以透過和平途徑化解爭端(雖然耗時較久,無法立即滿足網友情感需求)。
因此,倘若輕言開戰,恐難謂符合「義戰」要求。申言之,儘管在對外行動的選擇、順序與立場表達之上,今天我國政府的表現,容或有商榷或批評之處,但並未輕言動武或優先訴諸武力報復或制裁的作法,從「義戰」的觀點來說,卻值得加以肯定。
南海糾紛由來已久,台菲二國政府始終怠於面對處理;如何「共同」認定並釐清事件實況(非可由單方片面宣稱或認定,必須尊重二國調查主權;倘若缺乏共識,亦可提交第三國仲裁),追究失職個人與政府責任(責任未必全在菲國),論斷是否及如何賠償受害漁民,從而建立糾紛裁決機制與救濟途徑,並為未來相關爭議或衝突尋找可長可久的和平對策(例如:劃定重疊經濟海域或簽訂漁業合作協議等),似乎才是今天我國政府在採取一切對外行動時必須考量的重點。
當然,倘若菲國一再延宕失信、迴避究責與重修和平,持續挑釁和侵擾不斷,其他非暴力的和平手段也已窮盡。此時,發動戰爭自然也是我國政府為保衛台灣人民安危、實踐正義與和平不可放棄的選項,像是適度的武裝恫嚇、特定打擊行動,甚至是網戰(但應排除不分對象全面打擊的戰爭),都可能是選擇之一,須視能否達到究責與重修和平目標為度。
長期以來,台灣在國際社會中的艱難處境,加上近年內政不修的無力感,都不難讓我們理解,今日台灣輿論何以民怨沸騰,網友何以滿腔怒火;但高漲的民族情感熱火,雖可為政府對外行動提供有利的籌碼與空間,卻也可能淪為政客或媒體操弄的盲從暴民,甚至反讓台灣失去長遠立足國際社會的基礎。
儘管不乏論者主張,台灣應當仿效以色列的強勢外交風格,先打再說!但事實上,台灣不僅難有相提並論的類似條件(以國有美國強力撐腰,台灣則身處美中強權夾擊之中),於此同時,雖謂國際社會為強權社會,但落入窮兵黷武的強權思考邏輯,卻未必有利小國寡民且極度仰賴國際環境的台灣。
不要忘了!今天在國際社會中「新反猶主義」的興起,正是由於反感以色列的強勢外交,批評其雖曾飽經磨難,但今天卻毫無同情心理,反倒「恃強凌弱」打壓弱小鄰國(事實上,許多國際輿論也已從此種立場對菲國流露更多同情和體諒)。
「強國恃兵,弱國以理。」台灣一旦也變成用槍桿子說話的國家,那麼,我們將何異於被台灣視為笑柄的朝鮮?未來,又將如何面對可能與台灣發生衝突的中國、日本或韓國等強權?
筆者認為,如何善用台灣夾雜在美中之間的微妙角色,可能才是真正「上兵伐謀」之策。否則,一旦跟著網友喊殺喊打,台灣不僅會留下「恃強凌弱」口實!也將更加凸顯「欺善怕惡」的台灣在國際社會中極度缺乏自信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