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爸媽居住的社區大廳裡,經常坐著兩三位員工:照顧住戶安全的警衛、管理社區的主任、以及幫忙事務工作的祕書。他們的個性開朗明亮,做起事來認真負責。每當住戶出出入入,他們總不吝惜主動招呼,並給出溫暖的微笑。有一天,媽媽遞給我一個傘袋。
那是我失而復得的陽傘外袋。不久前,我將陽傘摺疊好後,不及放入傘袋就匆匆收起。後來,便再也找不著那只外袋。我沒特別留意,想說或許是不小心落在家中哪個角落,說不定過幾天就自己「跑出來了」。
沒錯,傘袋的確「跑出來了」,卻不是「自己」出現的。
「黃小姐撿到的。」媽媽說。
「黃小姐?是樓下那位祕書黃小姐嗎?」我很驚訝,「她怎麼知道是我掉的呢?」
「她一看到我,就說:『我撿到一個傘袋,看起來很像妳女兒的風格,是不是她掉的呢?』我一看,果然就是妳的。」媽媽回答。
「太驚人了!」我大為折服,簡直不敢置信,「整個社區天天有幾百人出入,她竟然能夠一眼認出我的東西!更何況,這個傘袋長得又不特別。」
「是啊,真正好好做事的人就像這樣。」媽媽同意,「他們留心小細節,看得很仔細。」
再次遇上黃小姐時,我絲毫不掩驚訝地道謝,請問她是怎樣猜出的。
「沒什麼。」她很客氣地說,「印象中看妳打過這樣的白陽傘。撿到之後,我又回想了一下,覺得這種素面小花的風格、很像妳平常的穿著,就問問看囉。」
黃小姐所做的不僅是面對電腦的事務性工作,更可以稱之為「看人」的行業。事實證明,她是多麼地盡忠職守,好好地將心「用」在自己的工作中。
話說回來,這個失而復得的小事件、除了讓我感動於黃小姐的「認真做小事」之外,更帶來一個有趣的字眼,引我深思。
風格。
風格,多麼有意思的辭彙。它所描繪的意義雖然抽象,卻是由許多數不清的具象堆疊而成。當黃小姐說出我的「風格」時,指的並不是某個實在的「東西」,而是每次我們相遇時所產生的印象。
那些相遇雖然短暫,往往只有打聲招呼、點頭微笑、錯身而過的幾秒鐘功夫;然而日子一久,在她細膩的歸類中,模糊的形象會逐漸清晰、逐漸定型,最終成了看在她眼中的「我的風格」。
就如同「風」本身,看不見也摸不到,卻不能因此否定其存在。然而,唯有藉著風引起的具體行為,才能大略捉摸出一個「似風之格」。
因此,無論有意無意,我的外在表現、言行舉止、打扮穿著、甚至連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小小舉動……,看在別人眼裡,都將逐漸被推敲整理,最終成了一個形象,一個「風格」。
這樣的歸類本身並無不好。回想過去,自己何嘗不是用這樣的方式學習、成長?只不過,我更願意想想,除了外在穿著之外,他人眼中的「我的風格」,究竟與「真實的我」有多少重疊?
「主啊,讓我透明,讓我完全為祢成為透明的吧!」
認識信仰之後,這是我經常祈求的恩典。
我渴望成為「透明」,好讓別人看到的並不是我,卻是在我內的基督。或者該說,我希望自己至少不成為「阻礙」,扭曲了在我內的基督原本的樣貌。
然而,領洗六年後的今天,我反顧走過的路,卻發現自己對那恩典的渴望雖深,付出的努力卻少得可憐。我或許會在脖子上掛著十字架項鍊、在口袋裡放著玫瑰念珠、在外面吃飯時劃聖號祈禱、於每個主日進教堂參與彌撒……。可是,這些看得見的記號固然要緊,我卻似乎忽略了甚麼由內而外自然發顯的「更重要的東西」。
初期教會時期,在安提約基雅,有一群人被稱為「基督徒」。
在那個時代,那群人既沒有十字架項鍊、也沒有玫瑰念珠;當他們聚會時,或許還沒有固定的禮儀或祈禱方式,也沒有美觀堅固的教堂可容身。可是,他們的存在本身卻讓周圍的民眾開始意識到:「這是一群很不一樣的人」,因此給了他們一個最名實相符、也最求之不得的美麗名字:基督徒。
我不禁要想,倘若自己也像那群安提約基雅的基督徒,拿掉外表所有顯而易見的記號……那時候,我究竟還剩下甚麼,能在沉默中呼喊自己的身分?
倘若我真有「風格」,願那風格讓人認出我是基督徒!
你們該彼此相愛;
如同我愛了你們,你們也該照樣彼此相愛。
如果你們之間彼此相親相愛,
世人因此就可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