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玫君
第一次聖像敬禮的平反,由攝政的艾琳皇太后(Irene, 752~803, 在位797~802,見註1)主導,共維持了16年。直到主曆802年,在艾琳同意出身卡洛林王朝的查理登基為王時,也意謂著拜占庭帝國從此失去對西方的管轄權。鑄成此大錯的艾琳,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她的權勢。
繼之而起的兩位拜占庭君主:尼斯弗魯斯(Nicephorus Logothete, 在位802~811)和彌格(Michael Rhangabe, 在位811~813)任期皆不長。帝國內支持與反對聖像敬禮的兩派勢力,依舊暗中較勁。
813年,當帝國被保加利亞所擊敗,破壞聖像一方才得到機會,支持與他們立場相同的利奧五世(Leo V, 在位813~820)為王。因為,這位君王來自篤信基督一性論的亞美尼亞。
眾所周知,世界上第一個以基督宗教為國教的亞美尼亞,直到今日都是信奉一性論的國家。亞美尼亞人認為,在基督身上有著最完美的人性,而且這人性已經被基督的神性所提升,以致消失在其神性中。這種論點在當時的確得到多數來自帝國東部的基督徒所支持。
當艾琳成功地協助敬禮聖像畫一派,於其國境內反敗為勝時,東西雙方却因為一份愚蠢的翻譯文件,使得彼此對聖像敬禮的認知持續分裂,並延遲了西方教會對於聖像敬禮的正統性認定。
教宗亞德一世(Adrian I, 於772~795任職)對這個誤會,其實是可以解釋清楚的,因為他曾派代表參加尼西亞第二次大公會議。可是,當法蘭克王查理大動作地表示支持羅馬時,教宗並未替艾琳所主導的會議作任何辯駁。這背後亦有另一層政治運作的用意。
其實拜占庭帝國君王在各家基督論的爭論點上,常會加入自己的政治期待。而當時幾任的羅馬教宗也不無這樣的心態。因為,拜占庭帝國君王在教會內有權任命宗主教。由此可知,君王為達成其政治目的,常越過教宗的位置,恣意決斷教會事務。
第七世紀的教宗聖瑪定一世(St. Martin I, 於649~655任職)便是一例,他曾因召開會議、摒棄拜占庭皇帝、為拉攏和討好埃及地區一性論的信友,由君士坦丁堡宗主教賽吉(Sergius)提出的單意志論(註2),而被逮捕、拘禁,最後被充軍直到死去。這件往事必定令繼任的幾位教宗,對於政教合一制度下的拜占庭皇帝心存警惕。
雖然,隨後拜占庭帝國眼見無力由回教勢力中,奪回埃及等信奉一性論的國境,但為求帝國境內的和諧,轉而摒棄單意志論,並向加采東大公會議的決議(註3)靠攏。可是,這些畢竟都是搖擺不定,相當不可靠的政治操作手法。
顯然,皇帝對於羅馬教宗首席權的尊重,遠不及帝國利益、甚至是帝王本身對信仰的詮釋來的有分量。因此,羅馬開始有計畫性地促成與法蘭克結盟。教宗聖國瑞三世(St. Gregory III, 於731~741任職)於主曆741年,選派聖鮑尼法斯(St. Boniface)前往高盧,並為丕平傅油,間接地促成了卡洛林王朝的建立。
繼任丕平統一法蘭克而為王的查理(Charlemagne, 742~814),迅速地在西歐各地征戰,迎來了查理曼時代。並於主曆800年聖誕節,在聖伯鐸大殿中接受教宗加冕,成為「羅馬人的皇帝」。
宗與新的帝國之間關係的落實,一方面使他在西方有了一位穩固、足以與拜占庭帝國抗衡的盟友;另一方面也昭示了西歐歷史的新紀元。
查理積極地延攬帝國境內的飽學之士,許多來自愛爾蘭或英格蘭,其中的佼佼者是來自薩克森的阿昆(Alcuin)。查理也逐步在帝國內建立修道院,作為學術中心。
查理和他的神學家們,對於拜占庭帝國要命的錯誤翻譯文件無法忍受。對於東方看似偶像崇拜的聖像敬禮,更是無法理解。於是大動作地表達支持羅馬,堅持以加采東大公會議所訂定的基督論信理為依歸。除了撰寫《卡洛林書》,並召開法蘭克福會議,公開否認尼西亞第二次大公會議中、有關聖像敬禮的決議。
在這件事上,教宗刻意沉默的效力,大過他否決法蘭克福會議所帶來的影響。教宗沒有公開為東西方之間,所產生的誤會作調解。這樣的沉默,直接促使查理與拜占庭帝國對立的形象更加凸顯。
這樣的對立,讓世人了解查理已經取代拜占庭的地位,成為羅馬教宗的新任保護人。更進一步,這樣的對立,昭示了拜占庭已失去對於西方諸國,無論是政治或宗教的管轄權。
未來東西方教會的裂痕,在此已不經意地呈現。結果是東方拜占庭帝國君王,對於境內教會持續握有主導權;另一方面,教宗在得以依附查理?的保護後,也不得不逐步喪失對東方教會的影響力。
本來這樣的分隔,似乎注定了拜占庭帝國在艾琳失去攝政權後,將朝向一性論的主張、往極端的方向發展。但是,對於東方來說,最後卻奠定了聖像敬禮基礎的神學演進,這確實是需要經過殉道者的血所漂洗,才獲得信仰的淨化與日後不容撼動的基礎。只是聖像敬禮在東方的全面勝利,還要再等待29年。
記得在美國念神學時,當討論到加采東大公會議中所定調的基督論:人性與神性,彼此之間互不相混淆等等的字眼時,有許多同學感到非常疑惑,教授也慨然歡迎一切的質疑。但是,我心中却充滿著對這樣一位基督的愛以及欣喜之情。
誠如上一期《見證》刊登的,出自真福安琪的話:「…(在祈禱中)你越愛祂,祂就會越使你欣喜,你就會更加了解祂,及有能力了解祂。屆時你就會達到圓滿的領悟,因為你會了解到:其實你並不能了解。」
最後這一句話,一方面充分表達出我們信仰的弔詭;另一方面,却又說明唯有在愛內,我們可以認識天主。在愛內,我們學到,是愛使我們信服那位我們所不全然了解的天主。
當時在基督論課堂中的我,的確經驗到真福安琪這句話的奧義。那就是,出於愛和天主所賞的欣喜,我們的靈並不朝著懷疑,反而是轉向那最圓滿的領悟,就是了解到其實我們無法了解天主的奧祕。
這事是如何發生的呢?華人教會信理神學泰斗張春申神父,在談論加采東大公會議後的基督位格定義時,說道:「聖言的位格攝取人性與自己最為密切地結合為一,却又正在結合為一中,使人性不混合、不轉變。…即結合為一時,單一(不分離、不分裂)愈「一」;分別(不混合、不轉變)愈明。」(節錄自《神學簡史》張春申著,光啓出版)
就是基督這種動態性的位格存有,向我們展示祂身為人而天主的愛,與在祂身上,人性與神性最奧祕的結合。按照人性,這是我們不能懂透的奧祕,却能仗賴愛而明白這不能言說,只能心領神會的奧祕。
甘飴如蜜的聖師伯爾納德教導我們,人靈就是那結合於新郎基督的新娘。唯有在默觀祈禱中重現我們與基督的結合,才能了解教會為何教導我們在基督身上,同時有人性與神性,這種了解把我們推向欣喜。因為,這果實乃是出自祈禱。是天主在祈禱中親自賜予我們的甜美。這甜美是聖像敬禮的基礎。
當西方於基督性體的奧祕前止步,欣喜於已知的「不能了解」。東方却不停地在日常生活的聖像敬禮中,嘗試藉著降生成人的基督,往上攀爬。希望能藉由聖像敬禮,活出對於同時擁有人性與神性的基督之崇拜。
可是,這條攀爬聖山的道路,却處處充滿著荊棘與險道。多少聖人聖女在其上犧牲了寶貴的生命,僅僅因為他們相信,基督不但擁有神性,更有著人性。而且祂的人性並不妨礙祂仍是我們的天主。
為了在日常生活與禮儀生活中,活出對基督性體的信仰與體認,第九世紀拜占庭帝國內的信友,在肉體和精神上遭受著殉道般的痛楚。還要經過「片刻」,這傷疤才會被移開,取而代之的是美麗而充滿光華的、聖像敬禮的全面性勝利。
註1:艾琳於780~790以及792~797與其子共同統治拜占庭帝國,但797以後她推翻兒子成為歐洲史上第一位女皇。
註2:賽吉本人是「一個人而天主的行動」的高唱者。為拉攏一性論者,主張基督只有單一意志能力,一種意志行為;只有聖言的位格、意志、行為。如此,相形之下與教會對基督是真天主,也是真人的教導不符。
註3:加采東大公會議在消極方面反對一性論,積極方面肯定同一個子具有完整的天主性、完整的人性,彼此的關係是不分裂、不相離、不混合、不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