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祖
在外州工作多年並已成家的女兒,每年只有在年底假期才能回家團聚。因此聖誕夜的大餐後,全家去參加子夜彌撒,也就成了我們「空巢兩老」全年中最盼望與興奮的時候。說來慚愧,女兒小時候領洗時,我還是個慣於嘲笑宗教信仰的無神論者,當然更不會陪著妻女上教堂。等到我領洗時,女兒已經進入對權威抗拒的青少年期。
在一次主日學,因為她提出對信仰質疑的尖銳問題,激怒了個性保守的教理老師,受到嚴厲的斥責。遺傳了我叛逆基因與倔強個性的女兒,從此對教會十分排斥。
她上大學後,受到西方自由派學者思想的影響,更是疏於進堂,只有在聖誕節返家時,勉為其難地陪同兩老參加子夜彌撒,成了名符其實的「一節教友」。在女兒的信仰生活培育上,我不但交了白卷,還立了惡表,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在美國,傳統的聖誕子夜彌撒為許多人而言,像我一樣,除了信仰之外,還帶有家庭團聚的特殊意義。在西班牙及葡萄牙語系的堂區,子夜彌撒也被膩稱為「公雞彌撒」(Missa de Gallo),教友會唱著拉丁風情的民謠,親吻小耶穌聖像。很多平日不進堂的教友,甚至非教友,也都會在聖誕夜到教堂去享受那種祥和、安寧、與喜悅的宗教氣氛,與彌撒中莊嚴動人的聖詠。
因此子夜彌撒也是尋回迷失羊兒的重要時刻。很多人都是在聖誕夜,重新找到了「回家」的感動。多年前,曾經有位基督新教的朋友對我說,有一次聖誕夜,他有種衝動想要找個教堂去朝拜救主耶穌的誕生;黑夜中開車四處尋找,卻失望的看到每間教堂都大門深鎖,寥然寂靜,因為牧師們也都在家中享受與家人團聚的時光。當他看到天主堂子夜彌撒寧靜安詳的氣氛時,好生羨慕。
去年(2012)聖誕夜晚餐後,我對正要出門到婆家拜望的女兒說:「我們午夜教堂見。」她有些想要偷懶地說:「我們教堂還有子夜彌撒嗎?現在已經很少有教堂在半夜舉行聖誕彌撒了!」
因為女兒的疑問,我上網去查看了其他美國堂區是否仍在子夜舉行聖誕彌撒。驚訝地發現,真的有許多美國堂區已將聖誕夜的彌撒提前到晚上八點,甚至更早,反而有越來越多的基督教派開始在聖誕夜舉行崇拜。
其實,我從未認真思考過聖誕彌撒為什麼要在午夜舉行,只是領洗十多年來,一直就直覺的喜歡那種「平安夜」的感覺,因此即使是睡眼惺忪或呵欠連天,也從不願錯過。
但是今年子夜彌撒,看到聖堂內坐不滿的稀落教友,不禁懷念起早些年堂區子夜彌撒總是擠得水洩不通,一位難求的盛況,還有那種時而有嬰孩啼哭或幼兒吵鬧的熱鬧氣氛。
不知道是我們堂區教友年齡層逐漸老化,許多人在體力上無法負荷,或是如某位神父所言:「我們總想要天主來配合我們的時間表,而不是以天主為中心去安排我們的生活。現在世俗的趨勢就是想要將朝拜天主變成像『7-11商店』一樣便利,而子夜彌撒是整個禮儀年中對抗這個趨勢最吃力的時候。」
對抗這個趨勢的艱辛,可以從位於紐約市區的St. Patrick教堂的網站嗅出一些端倪。這座外觀莊嚴宏偉,有150年歷史的老教堂,是紐約總教區的主教座堂。為了鼓勵教區內每一位教友,甚至過境紐約的旅客,無論如何也要以某種形式來參與慶祝救主誕生的彌撒,遂以非常委婉的措辭在網上公告:
「雖然紐約市的許多教堂在12月24日下午,都有適合攜帶幼兒參加的彌撒,你也不妨考慮與你的家人一同來參加一個正統的子夜彌撒…。當然,在聖誕前夕的午夜,也許你只想要舒適的待在家中。那麼,如果你願意迎接聖神的來臨,St. Patrick 主教座堂及梵蒂岡的子夜彌撒都有網上現場直播。」
但是這種趨勢為麻薩諸塞州的St. Stanislaus Kostka 堂區教友而言,又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2008年的聖誕節過後第三天,教區為了撙節開支,把這個有110年歷史,成員以波蘭移民為主的族裔堂區關閉。
為了爭取堂區的重新開放,教友們從當年的12月28日起,在教堂原址連續做了1150天的徹夜祈禱,直到去年(2012) 2月18日,才獲得教區同意重新開放,並定位為一個隸屬於其他堂區的傳教團體(mission church)。
睽違四年後,今年教友們第一次得以在自己熟悉的堂區,參加以自己的母語舉行的子夜彌撒。堂區神父Daniel Boyle說:「雖然很多教堂都已取消了子夜彌撒,或是提早舉行,但我們覺得這是重新凝聚堂區精神的必要之道。」子夜彌撒開始前半小時,當聖詠團以波蘭語及英語唱出優美的佳音時,在場的教友,無不熱淚盈眶。
聖誕節過後幾天,我遇見一位年逾七十的長輩,她剛從河北某個鄉下村落做完短期福傳義工返美。她談起當地的聖誕夜,一千多位平日生活清苦的教友,從散居四處,交通不便的九個村落,辛苦聚集到聖堂參加子夜彌撒。當晚的氣溫是呵氣成冰的攝氏零下12度,但是聖堂內沒有任何暖氣設備。我想到St. Patrick 主教座堂網站上的那句話:「當然,在聖誕前夕的午夜,也許你只想要舒適的待在家中…」,心中立時起了一陣羞愧的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