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西元313年,羅馬君士坦丁大帝頒佈的「米蘭詔書」,承認天主教為帝國內的合法宗教後,基督徒迅速增加。391年,狄奧多修皇帝(Theodosius, 379–391)正式立法,以天主教為國教,並棄絕其它的異教(包含,羅馬人原有的多神教,和對皇帝本人的祭拜)。天主教的信仰和義理,浸潤並影響羅馬帝國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的各個層面,個人的行為準則和社會的一般道德標準大幅度地匡正和提升。希臘羅馬極盛的文明承載著全國一致的宗教信仰,天主教會儼然是整體的象徵和代言人。
然而,正當志得意滿之際,驚天動地、一波又一波未開化蠻族的入侵行動,摧毀了這一切美好的事物。第四和第五世紀內,或四處流竄或擇地營建新王國的,大致上是屬於日爾曼族系(Germanic)的各個蠻族部落。殘暴、未開化、不同親族間彼此爭戰,是其特性。大一統的西羅馬帝國因國勢日衰,在不斷的衝擊之下,支離破碎乃致於滅亡(476年)。全境便捷的交通系統不再,行旅往來沒有保障,碎裂的、經濟和社會自給自足的小區域,是人們各自的生活範圍。長期行之有效的法律體系瓦解,又回到你爭我奪、強者出頭、無政府的社會狀態。整體的文明大衰退,彷彿是「天黑了」──後世史家乃稱此為時數百年的期間為「黑暗時代」(Dark Ages)。
雖然西羅馬帝國的正式滅亡,被史家定在476年,但早已是苟延殘喘。羅馬城在410年和455年,兩度遭蠻族入侵洗劫──男丁被殺,婦女成為戰利品被帶走。接著,被東哥德人佔領,或無政府狀態,人口銳減。教宗吉拉修(Pope Gelasius, 492–496)曾寫道,「在艾米利亞、托斯卡尼和其它(義大利)各省,幾乎沒有任何活人存在」。話雖有些誇張,但可見一斑。以羅馬城來舉例,在羅馬帝國的繁榮時期約有一百萬人口,但在九世紀時只剩下約兩萬五千人。其它地區的社會潰散,則可想而知。
既已建構和有效運作的天主教會──以主教(bishop)為領導,輔以轄區內各基層的教堂區(parish)──是黑暗中一箋箋的明燈。它維繫地方上的人心,保存基本的文明和知識的薪火。東羅馬拜占庭帝國雖大致上安然無恙,然而,隨著情勢的演變,歐洲歷史的重心已然西移了。
混亂喘息甫定。西元622年,回教在阿拉伯半島創立了。新興的回教帝國,在短短的百年內,橫掃波斯、敘利亞、巴勒斯坦、埃及和北非。711年,越過直布羅陀海峽,席捲伊比利半島。從西班牙北上進襲高盧的回教軍隊,於732年在都爾城(Tours)附近被擊退。猪羊變色,基督徒興盛了五、六百年的西亞和北非大片地區,幾乎全落入穆斯林(Muslims)之手。
第九和第十世紀,更野蠻、更殘暴的蠻族入侵和毀滅,是來自北歐和司堪地納維亞半島的威京人(Vikings,或稱 Norsemen「北蠻」,第十世紀後定居下來的,則被稱為Normans「諾曼人」)海盜,連番洗劫西歐的沿海地區和可溯河航行的各流域地區。他們連敬畏「神祇」(gods)的迷信也沒有,教堂和修道院內有大量的金銀等貴重裝飾品和紡織品,遂成為掠奪的大目標,其內的教會人士則橫遭殺戮。
在此長達數百年的社會混亂中,成千個獨立或半獨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逐漸演變成串聯領主(lords)的提供保護,以換取領域內各農戶在經濟上和政治上效命的「封建制度」(Feudalism)──約於西元1000年左右已普遍存在於西歐各地,並延續直達數個世紀。各地的天主教會,因擁有大量的土地,而在此制度中適應良好──位居法人代表的主教大人,既是眾望所歸的宗教領袖,也是土地轄區內世俗的領主,又因乃是社會菁英而備受更高層的領主(大貴族和國王)的倚重,獻策和實際參預軍國大事。地處荒郊野外、散佈各地、數以百計的修道院(monastery),保存和傳抄大量的書籍,施行教育和傳播知識,是文明倒退的大沙漠中點點的綠洲,羅馬文明的薪傳者。
雖然也歷經長期或短暫或局部的蠻族佔領,相對的來說,義大利的中、北部地區是個長期穩定的社會。縱有410年和455年兩次的蠻族洗劫羅馬城(分別為1日或數日),846年一支回教軍隊沿羅馬台伯河口岸的侵擾等,以及隨後從西西里島進侵義大利南端的阿拉伯人,均被法蘭克皇帝派軍驅逐。以羅馬教宗為主軸的西歐天主教會,依然蓬勃發展。
法蘭克蠻族(Franks)國王克洛維(Clovis, 481–511)和他的3000名戰士,在496年接受洗禮(baptised)成為正統的天主教徒(註:有別於其它各支入侵蠻族,早已在原居住地接受的基督信仰,但屬於被正統教會所排斥的亞略異端派Arianism)。此舉乃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一則,天主教會從此受到法蘭克人的實質(以武力)的保護,尤其彰顯在「矮子丕平」國王(Pepin The Short, 741–768)和其子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 768–841)的時代。再則,各地的天主教會因而心悅誠服地與法蘭克人合作,開疆闢土,終於締造了查理曼的大帝國(約轄有今日法國中北部,比利時和荷蘭地區,以及萊茵河谷地)。而查理曼的文治經營雖為時短暫,但贏得後世史家「加洛林王朝的文藝復興」(Carolingian Renaissance)的美譽。
辭彙(註解)
蠻族入侵──
從歷史的長河來觀察,西羅馬帝國之亡於一波又一波的蠻族入侵,只不過是世界文明體系中,一個富有而安定、文明的國家被原始、質樸的民族所滅亡的另一個事例。以「五胡亂華」的歷史軌跡,來觀察四至八世紀的西歐,將有助於華人知識份子對照式地瞭解這段史稱的「黑暗時期」(Dark Ages)。更有甚者,西羅馬帝國原有的優良行政和交通體系崩潰了、散碎了,文明倒退了。
幸虧,天主教會在《米蘭詔書》(Edict of Milan, 313 A.D.)頒佈後,至此時已在各地牢固地建立起來,制度性地、有效地和地方上的人互動著。尤其,遍佈偏郊野外的隱居型修道院,仍是羅馬文化的薪傳者。修道者所撰寫記錄的編年史料和史籍,仍然保存良好,至今仍在。因而,後人可以得知這個黑暗時期中所發生的一些事,尤其有關入侵蠻族的動態。譬如,高盧境內都爾城的主教格列哥里(Bishop Gregory of Tours,約 540-594 A.D.),是一位有著高盧羅馬人貴族血統的聖者,以拉丁文寫作了一部《法蘭克人歷史》。
這些未開化的部族(tribes)被統稱為「蠻族」(barbarians,源自希臘文,意為「蓄鬍鬚的人」;另一個羅馬人的說法是,這些人說話的「ba- ba」聲調)。
西元前三世紀開始,那些屬於日爾曼族(Germanic tribes)的部落,即已沿著羅馬帝國北方的邊界(大致為萊因河(The Rhine)和多瑙河(The Danube))定居下來。羅馬國勢衰落後的因應之道是,允許某些部落越界在帝國內定居,但條件是為羅馬軍隊服務,固守邊疆。這些人逐漸「羅馬化」,並接受羅馬的天主教信仰(如同中國歷史上「胡人漢化」的過程)。
第四世紀末,羅馬帝國北方的蠻族大量入侵的行動,歷史學家相信,乃導因於歐洲北部氣候的突變,氣溫劇降因而迫使他們往南逃生。第一次的事件,相當的戲劇化。西元406年的除夕夜,萊因河水結凍,大批沿萊因河居住的汪達爾人(Vandals)、阿蘭人(Alans)和蘇威人(Suevis)步行和騎馬越過河面,包圍並擊敗了為羅馬軍隊服務、同屬日爾曼族的法蘭克人(Franks)。
※法蘭克人(Franks)──
在眾多的日爾曼族部落中,這是在歷史上最值得注意的一支。他們從原居的下萊因河地區(Lower Rhine Land)和低地(Lower Countries,約今日的比利時、荷蘭)緩慢地往南,佔領高盧(約略今日的法國)並向四周擴張,但他們從未放棄原始的根據地。486年崛起的克羅維(Clovis)奠定了法蘭克王國的基礎。查理曼帝國是他的後裔。往後的歷史演變,形成了今日西歐的諸多民族國家,如,法國、德國、荷蘭、比利時、瑞士等。
※汪達爾人(Vandals)──
這是一個殘暴的、「流竄型」的蠻族,於406年除夕跨越萊因河後,往西南進入高盧。稍後,再南下越庇里牛斯山進入西班牙。在其南部短暫居留後,發展出「海盜型」的勢力,於429年進入北非,建立一個短暫的王國。據說,北非迦太基喜波城(Hippo)的主教,天主教會著名教父的聖奧斯定(St. Augustine),就是在他們洗劫全城時死難了。汪達爾的海盜軍於455年洗劫羅馬城。東羅馬的查士丁尼皇帝(Justinian)於六世紀初擊敗汪達爾人,收復了北非,而汪達爾人也從此在歷史上消聲匿跡了。
※匈奴人(Huns)──
他們是否中國漢朝時,挫敗後西遷的「匈奴人」?沒有任何證據。但確定是來自亞洲的人種(Asiatic)。他們往西遷徙,在中歐的多瑙河平原上立國,或許是第五世紀東哥德人(Ostrogoths)向外流竄,並入侵西羅馬的原因。匈奴王阿提拉(Attila)率領一支殘暴的雜牌軍(混雜許多不同種族者)往西橫掃。451年受阻於高盧的羅馬軍隊後,南下進入義大利半島,但未洗劫羅馬城。傳統的說法是, 羅馬教宗利奧一世(Pope Leo the Great, 440-461)的勸阻。撤出義大利後不久,阿提拉死亡,其部眾也因瘟疫流行而煙消雲散。
※布根弟人(Burgundians)和倫巴底人(Lombards)──
歷史上曾紀錄留下許多流徙蠻族部落的名字,諸如西歷人(Sciri)、阿蘭人(Alans)和蘇威人(Suevi),他們未曾定居或建國,他們的名字也從此在歷史上消失了。布根弟和倫巴底這兩個日爾曼族的部落,從原居地越過阿爾卑斯山(Alps)分別進入今日的法國東部的隆河(Rhone Valley)流域和義大利北部的波河(Po Valley)流域,而他們的名字都代表了現今的地區。
※西哥德人(Visigoths)──
原居住在黑海(Black Sea)附近。378年在巴爾幹半島擊敗東羅馬帝國後,續往西進,410年洗劫羅馬。十年後到達高盧的南部。最後,進入西班牙,定居下來。這是一支在原居地已接受「亞畧異端」(Arian Heresy)信仰的基督徒,有自己的主教和教士,沒收了天主教會的教堂以為己用。586年登基的新王黎喀得(Recared)和他的貴族以及8位亞畧派的主教,於589年在托雷多舉行的西班牙天主教大會(3rd Council of Toledo)上皈依正統天主教會。從此,全西班牙皈依。
※盎格魯-撒克遜人(Anglo-Saxons)──
日爾曼族的近親──盎格魯人(Angles)、撒克遜人(Saxons)、和猶特人(Jutes)──往西遷移至歐陸的北海(North Sea)之濱。後渡海到達不列顛島(Britain,即今英格蘭),打敗原住民(Britons)。西羅馬帝國勢衰後,於410-442年間逐漸放棄了孤懸海外的不列塔尼亞行省(Britania),因此盎-撒-猶的入侵填補了這個地區的勢力。他們北方的皮格人(Picts)和蘇格蘭人(Scots),也是未開化的部落。
※東哥德人(Ostrogoths)──
趁著義大利半島上的動亂,476年他們入侵羅馬,趕走了皇帝小奧古斯都(Romulus Augustulus,西羅馬帝國滅亡,因再沒有立一位新的皇帝),佔據中部和北部一段時期。
第九至第十世紀,是另一波又一波的蠻族入侵──
※馬劄爾人(Magyars)──
第九世紀末入侵中歐,在多瑙河平原上建立了一個王國。他們是第五世紀震驚西歐的匈奴人(Huns)的親戚,也是今日匈牙利人(Hungarians)的祖先。
※維京人(Vikings)海盜,或稱「諾曼人」(Northmen,或譯「北蠻」)──
由海道而來,肆虐西歐沿大西洋岸和溯河通航的流域約二百年的諾曼人,來自北歐的丹麥和挪威地區。愛爾蘭、英格蘭、高盧和低地區(Low Countries,今荷、比國)等受創甚劇。已恢復元氣的教堂和修道院,因金銀財寶等的裝飾,更是一再地遭洗劫和殺害人員。
法蘭西的「諾曼地」(Normandy)即是王室為安撫而賜封之地(在封建制度下,諾曼人則回報「稱臣」vassel效忠王室),即是一例。1066年渡海征服英格蘭的威廉一世即為諾曼地公爵。諾曼人還越過直布羅陀海峽,於1071年在義南的巴里(Bari)擊敗拜占庭軍隊,從而據有義南和西西里島,建立了一個諾曼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