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瀚
那是幾年前的某個夏日清晨,我還是一名就讀碩士班的研究生,焦急地在捷運站前等公車。此時,眼前出現一個躊躇的身影:一位年約40至50歲的男性,帶著佈滿汙漬的口罩、一頭披肩的亂髮、破舊的襯衫與長褲、黝黑又骯髒的皮膚配著踉蹌的步伐,推著堆滿雜物與回收物資的腳踏車。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刺鼻酸臭味,讓所有與他擦肩而過的路人無不掩鼻快速離開。
這一幕讓當時的我震驚不已:「他是誰?」「他有家人嗎?」「為何他如此落魄?」…這些問題在我心中徘徊不去。
後來我進入台北市政府社會局服役,其中一項工作就是要訪視遊民,看看他們有什麽需求,再回報給社工處理。到了春節因應遊民遍訪的計畫,很快地我便再次與這個熟悉的身影重遇。雖然已事隔兩年,但時光似乎在他身上是靜止的:同樣的亂髮、同樣的破長褲與襯衫、同樣的刺鼻味。他坐在國小旁的鐵椅上發呆,看我朝他走近,迅速地起立向我鞠躬致意。
我開始向他詢問基本資料以及是否需要我們的協助。原來這位先生失婚已久,家人皆離他而去,他因失業而流落街頭以作資源回收為生,去年還因口腔癌的緣故切除了下半部的牙齒,只依靠附近藥局店員將快過期的嬰兒食品給他果腹。
正當我專心地向這位遊民問話時,渾然不知有許多路人已聚集在我倆四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位大嗓門的中年婦女不客氣地拍拍我:「你是社會局的人喔!趕快把他帶走安置,不要讓他留在這裡啦!又髒又臭!」
我客氣地轉身面向這位婦女:「小姐,這位先生跟妳一樣都有人權,除非他有犯罪,否則沒有人可以強迫帶他走!我現在正在了解這位先生有什麽地方需要幫助,請您諒解!」
當我轉頭回來欲繼續詢問時,只見這位遊民眼眶泛淚,緩緩地說:「我這輩子到現在、都還沒有人替我說過話!謝謝你年輕人!」
雖然,那次的訪視、實質上我並沒有幫上什麼忙,他也拒絕到遊民收容中心安置,但那一張污穢卻充滿感激的臉就這樣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中。
之後,我從社工口中得知原來他早已是社會局裡的「常客」,附近居民的眼中釘,暫居於捷運站天橋下的他,彷彿是過街老鼠般,常遭受到保全、遊民,甚至是警察的驅趕。
我想那張滿佈淚痕又充滿感激的臉,並非是源於物質上的幫助;而是受「尊重」的需求,一種被當成完整的「人」看待的需求被滿足。直到現在,只要我經過那裡,都會帶碗粥給他,或是陪他聊聊天,而他也會以同樣感激的臉回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