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玫君
研究古羅馬史的學者們慣常如此形容:「羅馬軍隊雖然征服了希臘人,但是希臘文化卻反過來征服了羅馬人。」深度希臘化的東羅馬地區接觸希臘文化後,開始沿用膜拜統治者肖像的風俗。雖然,這樣的習俗並沒有獲得羅馬帝國首位皇帝奧古斯都(Augustus 27BC~14 AD)的青睞,但是第三任皇帝卡里古拉(Caligula 37~41 AD)却自命為神,並宣稱只有一位神明和一位君王,且讓民眾膜拜他的肖像。逐漸地,皇帝肖像還有法律功效,肖像可以代表不在現場的君王,象徵性地接受各城邦代表前來獻上顯示效忠於他的鑰匙。這樣肖像就是本人的習俗,可說是發展聖像敬禮的基礎和前身。
由於希臘文化中圖像的運用充滿迷信色彩,教會擔心會因此步入偶像崇拜的陷阱。護教學家戴爾都良(Tertullian 160~220 AD)就認定,凡製造偶像供異教徒崇拜的工匠是有罪的。
當年受迫害的教會由於多半處在狹小的空間中聚會,而且每逢教難暫歇時,信友必須花費加倍的心力重振旗鼓。在這樣的時空之下,「圖像」的運用若要踏上為基督信仰服務的路,除非經過決定性的變革,否則看似遙不可期。無論如何,這變化在地下墓穴中,悄然的發生了。
地下墓穴藝術的形成階段,適逢羅馬帝國安東尼王朝(96~192 AD)時期,以多彌蒂拉(Cataboms of Domitilla)地下墓穴為例,風格上偏愛寫實性強的肖像雕刻和敘事性的雕刻藝術表達,強調刻畫細節並加以誇張和強調,尤其裝飾在石棺上的浮雕人像和植物紋樣等創作。
在圖像的運用上,教會借用異教徒對四季的描述來象徵復活;以花園、棕梠樹、鴿子、孔雀等來隱喻天堂中的樂園;「船」為基督徒來說,不再只是象徵財富或幸福的出航,而是用靠岸的船隻來比喻永遠的平安。
而希臘諸神如邱比特和賽姬的肖像到了基督徒手中成了人靈表達對基督/天主之愛的追尋;而荷馬史詩中的宙斯之子艾瑪士(Hermes)則成了牧羊人基督的範本。圖像不再只是裝飾品,而是作為信仰的表達。這些象徵的符號,引領信友對福音的訊息產生更深一層的認知,但對外教人來說,這些符號的真義却是隱誨的。
愛神邱比特與賽姬
基督善牧畫像
基督善牧深浮雕
基督善牧態像
宙斯之子愛瑪士
另一組初期基督徒慣用的圖像取自舊約的記載,如亞當和厄娃,而且運用的幅度顯然大於新約。上次專欄中介紹的「Dura-Europos」猶太會堂和家庭教會的壁畫顯示,初期教會所採用的圖像或許不全是原創性的,多數參考猶太會堂的作法。直到第二世紀末,基督徒原創的圖像才逐漸形成,例如以增餅奇蹟代表感恩祭,以葡萄樹象徵生活在信友當中的天主,還有最重要的是「魚」的象徵。
「魚」象徵基督,信友採用「字頭詩」的原理,將希臘文的魚「ΙΧΘYΣ」拆開看,每個字母就是以下這句話的頭一個字母:耶穌/基督/神的/子/救世主。此象徵之應用非常廣泛,由帝國東方的小亞細亞到西方的西班牙,以至南方的北非到北方的義大利一帶,皆可在石棺或墳墓中發現「魚」的蹤影,有時候以字母表示,有的地方則以圖案表示。
亞當與厄娃
增餅奇蹟畫像
Leonid Ouspensky認為這個現象顯示出,教會在當時未成立聖藝學校,基本上是拒絕接受任何不受約束的圖像創作。埃及亞歷山大城要理學校負責人聖克勉(St. Clement of Alexandria)所撰《Paedagogus》提到,所有為教會服務的圖像,必須符合教會首長對信仰的詮釋。如此,藝術才真能為傳遞信仰的偉大使命服務。
銜接地下墓穴畫風和拜占庭藝術之間的藝術,首推埃及法尤姆(Fayum)肖像畫,此技法深深地影響著聖像畫的畫風。
法尤姆肖像畫指的是在木乃伊的木片上繪有亡者的肖像,其特色有:大而感情豐富的雙眼、狹窄的鼻翼、小而緊閉的雙唇、以及鮮明的用色、畫像一般採正面注視觀畫者的角度。
法尤姆肖像畫的技法表達亡者生命在此世的延續。在基督徒的聖像畫中,閃爍在聖者臉龐的光榮,代表著聖者與天主結合的榮耀狀態。這光榮吸引著觀畫者,另一方面也邀請觀畫者朝聖化的生活而努力。
法尤姆肖像畫
觀看法尤姆肖像畫時,不難被其栩栩如生的雙眼所打動。「偶像」象徵不存在的事物,「肖像畫」代表曾生活過的人,而「聖像畫」則是表達出活在聖者身上,但卻無法看見的神聖。這神聖使觀畫者無法忽視在聖者人性內,與之結合的神性。聖像畫是圖像式的信仰真理,藉著以聖像畫祈禱,基督不僅要來到我們當中,祂還要進入到我們每人生命的底蘊,變化我們、使我們願意與恩寵合作,進而得救。
的確,當我們觀看法尤姆肖像畫時,彷彿可以窺見靈魂正在追尋……,追尋在世時未必有幸認識的那一位。
這個「尋」的奧義,使我想起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的作品──神隱少女。片中十歲大的少女千尋在搬家途中,與雙親來到一座廢棄的主題樂園。在那由魔女湯婆婆所掌控的異世界,少女的父母未經同意擅自取用供各路神明食用的餐點,結果被魔法變成了豬隻。為了救出父母,千尋在獲得一份工作合約的同時,被改名為「千」。湯婆婆的詭計是要所有在她底下做事的人,忘記自己的名字。這樣,他們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些異世界的事都是白龍──一位也在湯婆婆手下工作的男孩告訴千尋的,而白龍卻早就忘記了自己的名字。為了救出父母,千尋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在「油屋」工作的初衷。
這部充滿寓意性的動畫片,令我思考聖像畫與得救之間的關聯。因為,透過聖像畫中聖者大大的眼睛及容貌,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對天上的家鄉,有多麼的嚮往和思念。但願,我們誰也不要遺忘,那深深刻畫在自身靈魂深處,屬於我們的、真正的、完整的「名字」。
註:對「Cataboms of Domitilla」地下墓穴感興趣的讀者,請參考梵蒂岡廣播電台「朝聖勝地—殉道者墓窟」;更多圖片請上網:http://domitilla.soverdi.eu/idx.htm?var1=docs/gallery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