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駿逸
身為一個教友,對於教會的發展必然有一份特別的關注,對於其他堂口的教友也必然有一份親人般的關心;就像前幾年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拜訪了雲南省極度偏遠山區中的茨中教堂(有關茨中天主堂的報導請見本雜誌2011年9月號)。
記得臨別時,教友們將我一圈又一圈地圍住,捨不得讓我走,我千言萬語也就是一個謝字來表達了;傳協會的吳會長緊握著我的雙手,誠懇地說:「…不要說甚麼謝謝,因為我們都是天主的子女,也就是一家人。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來看我們,我們感覺到天主聽了我們的祈禱,帶來了遠方的親人,也知道遠方的親人都在關懷著我們,記得有空的時候要回來看看我們。」
這些年來,我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替茨中天主堂設計與印製宣傳簡介的折頁,我所屬的「旅人之糧聖詠團」團友們也不時提供念珠、聖像等聖物讓我轉達。但是吳會長當年的一席話:「…我們都是天主的子女,也就是一家人,…記得有空的時候要回來看看我們。」幾年來,這句話不斷地在我的耳邊縈繞,縈繞,縈繞…。
我感覺到茨中教友的期待與盼望已經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於是毫不猶疑地買了12月23日的機票直奔昆明,12月24日由昆明飛到香格里拉,再租車,開了九個小時才到茨中天主堂。
茨中村是一個位於瀾滄江西岸的小村落,因著天主的憐憫,至少還種得出一些青稞作物以及玉米、蠶豆等粗糧,但是一般生活用品就顯得很缺乏,因此特別昂貴。
既然飛機到達昆明才下午時分,因此我拉著昆明的朋友開著車,一起到大賣場去採購。花了將近兩小時買了南北貨、各式香料、豆腐皮、火鍋料、香腸、真空包裝的烤雞烤鴨、午餐肉、火腿腸、聖誕糖果餅乾…洋洋灑灑一共裝了三大箱。我的昆明朋友見著我對教會以及對茨中教友的情感,就主動奉獻了這兩千多元人民幣的聖誕禮物。
可能是高原氣候的因素,所有飛往青藏高原的飛機都是一大早起飛;所以第二天我清晨五點就起床,趕往機場。因為昨天採購的三大箱禮物超重了三十公斤,但感謝天主的安排,這些超重費又被另一位送我去機場的朋友自願負擔了。
到了香格里拉之後,我想起神父在茨中傳教的艱辛,所以臨時決定再到當地的傳統大市場去走一趟。這一次我買了五十公斤的白米、三加侖炒菜油、三十公斤雞蛋麵…,這一次就由我自己奉獻了;好笑的是我租的車子被壓到車頭都翹起來了,只要一轉彎,後輪就直接磨到車身,嘎嘎作響。
從上午九點離開香格里拉,向正北前進,海拔不斷升高,大概四小時之後到達了冰天雪地的白馬雪山;沿途凡是山陰的路面結冰甚厚,視線所及的山坡全部覆蓋著像是冰川一樣厚厚的、好似波浪的冰層,峭壁邊緣也都垂掛著像是鐘乳石一樣堅銳透明的冰柱。
我親眼見到了一輛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休旅車,呼嘯地從我們車邊擦身而過,突然之間他就失去控制。幸好他直接撞上了一塊高大的土丘,不過他要把自己從土雪混雜的尷尬中拔出來,也得費一番工夫。難怪我的那位熟悉道路的納西族年輕駕駛一路就不斷地自言自語:「開這條路我嚇死了!開這條路我嚇死了!」
我們一路向北,又過了兩小時,才到了大約海拔4,300公尺的德欽,這是迪慶藏族自治州的州政府所在地;之後,就從原來的長江水系轉到了瀾滄江水系。這時沿著瀾滄江邊上一路下坡,可是一點也不順利,一來是道路距離江面的垂直距離至少是有2,000公尺,剎是嚇人,二來是道路坍塌、破碎的程度令人望而卻步。更糟糕的是,一路上所有的岔路完全沒有指標。而且這種狹窄陡峭的山路萬一走錯了,連個調頭的機會都沒有。
位於德欽與茨中一半的路上,有一個名為雲嶺鄉的鄉政府所在地,恰如其名的是它被四週的雲霧所圍繞、像是坐落在一個椎型的火山口上一般;它隔著幾座小山抬頭望著藏族所供奉的四大神山之一的梅里雪山,它的腳下又踏著怒濤澎湃的瀾滄江,真的是個人間仙境。但是我還是不禁要問:這些藏族為什麼要住到這種既偏遠又荒涼的地方?看來連生病的權利都沒有。
在天黑之前,我們開過了四十公里的超級爛路、跌跌撞撞地到了茨中。車子尚未停穩,就看到姚神父、吳會長等一行人早已在教堂的大門前等著。大家一邊吆喝、一邊七手八腳地將幾大箱的禮物抬進了教堂,像極了遠方的親人返鄉團聚的畫面。
才一進教堂的中庭,就感覺到一股暖流襲面而來;整個中庭擠滿了穿著藏族傳統盛裝的教友,每個教友的臉上都掛著平安喜樂的笑容,充滿著聖誕夜的祥和氣氛。另外一群教友則是忙著張羅我們的晚餐,因為七點半就要開始唸經。
就在用餐之前,整個茨中村突然停電,教友們見怪不怪,照樣摸黑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看來停電在這裡已經有如家常便飯了。倒是聖堂裡搖曳的燭光,將祭台、聖像、壁畫乃至於整個聖堂襯托得更具神聖性,讓我領會到這一生從未感受到的聖誕夜的平安與寧靜。
還未用完晚餐,就聽到聖堂裡傳出了一陣陣的念經聲,這些經文全部都是藏語發音,那是在1860年代,由法國遠渡重洋,前來藏族地區傳教的巴黎外方傳教會的神父們給翻譯出來的。
子夜彌撒預訂在晚上8:30開始,但光是念經與彌撒歌曲的練習就超過了太多時間。今年的子夜彌撒特別不同,由一位來自巴東的年輕藏族修女彈琴教唱,所以教友們興奮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全部都耐心地期待著子夜彌撒的開始。
終於在9:30唱起了進堂曲,足足晚了一小時,原來是因為只有一位神父,他必須在聽完告解之後,才能夠分身舉行彌撒祭典。在會眾當中,突然看到了幾位金髮的外籍人士,原來他們是來自遠方的法國;這幾位法國教友同樣行禮如儀,因為全世界的彌撒過程都是一致的,所以即使不懂當地的語言,他們也可以了解彌撒進行到哪一部分。
早在晚餐過後開始念經時,教友就陸陸續續地來到聖堂;由於茨中教堂早已被政府列為古蹟,所以常有觀光客前來。今天晚上是聖誕夜,當然觀光客更多,本來就已經被教友擠爆的教堂,彌撒進行中就更顯得擁擠,不一會兒,連中庭裡都擠滿了人。
可能是茨中天主堂的名氣太大,所以前來「參觀」子夜彌撒的觀光客也特別多,結果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台照相機,完全不顧儀式的進行,恁自地就拍照閃光。更荒唐的是好幾位財大氣粗的暴發戶「老總」們,乾脆將他們的大型錄影機在祭台前面成排架開,橫擋在教友的面前。當地的教友見著都市人的囂張行徑敢怒不敢言,一位法國來的攝影記者不斷地搖頭嘆息:「這也算是中國奇蹟吧!」
彌撒最神聖的就是成聖體的部分,所有的教友虔靜地跪著,此時此刻有一股不一樣的氣氛;就在今夜,天主將耶穌以聖嬰的身分賜給了我們,就像每一台彌撒一樣,我們紀念耶穌將祂自己才33歲的年輕生命為我們的罪而獻出,今夜,我們慶祝祂的出生,同樣也紀念他的死亡。
這股奧妙、神聖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教堂,連那些到處亂走的、搗亂彌撒進行的暴發戶都被震懾住了。在領聖體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個身穿傳統藏族服飾的教友,排著隊到祭台前,虔誠地讓神父將聖體放到舌頭上;領過聖體的教友的臉上洋溢出只有天主子女才有的無窮無盡的滿足與平安。如果用世俗的形容詞來表達的話,我相信他們的幸福指數肯定是超高、破表。
彌撒結束後,雖然還是沒有電,但神父在中庭燃起了篝火;藏族居地都是高海拔,紫外線強,所以在每個男女老少的臉上曬出了兩塊天然的腮紅。這時候的篝火卻將每一個跳鍋庄的人照得通明透亮。聖誕夜、燃篝火、跳鍋庄、舞弦子(註)…沒想到過居然可以有這樣的組合,藏族的聖誕夜就是這樣地令人驚訝與興奮。
12月25日的黎明彌撒照常舉行,看來整個茨中村就像是過大年似的,每個人都慎重打扮,都是最亮眼的新衣服。
放眼望去,馬路上、巷弄中,甚至於田埂間都是扶老攜幼的教友;我看到幾位男性教友,穿的是藏族大袍、頭上戴著毛茸茸的狐皮帽、腰間配著康巴藏族常用的砍刀,可見聖誕節在他們心目中有多麼重要。
有趣的是,黎明彌撒的祭台前多出了十幾盒超大的生日大蛋糕。我好奇是怎麼回事,神父笑著回答我:今天不是耶穌的生日嗎?聽了不覺莞爾,在台灣我們怎麼從沒想到替耶穌切個生日蛋糕呢?!
茨中天主堂是一個地處偏遠的藏族天主堂,雖然從台北出發最少需要四天時間才能夠往返。但是它卻孕育了被傳統藏族認為是離經叛道的幾百名族人,他們放棄了藏傳佛教,接受了耶穌,成為天主的子女。
在親自參與了這群遠在天邊的藏族教友的彌撒之後,才發現原來我們之間的距離竟然近在呎尺,儼然就在眼前。祈求天主降福他們,也讓我們對這些藏族弟兄姊妹更多一些關懷!
註:跳鍋庄、舞弦子是藏族傳統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