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玫玲
沒到過印度,無知如我,只認識泰戈爾、甘地、德肋撒姆姆的印度。少年時讀泰戈爾,隨著他,心馳神往須彌芥子 ;聖雄甘地,上善若水,老子真徒;德肋撒姆姆,打動世人的憐憫之心,跟隨著她,張開雙手,把印度最苦的孩子擁抱在懷。
五月三十一日,聖母月最後一天,所有法國重要媒體,都報導耶穌會士謝和克神父(Pierre Ceyracs. j.)前夜在印度過世的消息。巴黎聖母院電視台還特別重播,2004年,謝神父返法時接受專訪的特輯。
謝神父有著琥珀膚色,雙頰凹陷,髮如蓬草,肩上披著印度傳統圍巾。算起來已經九十高齡,慈悲神情,透著赤子天真,既剛且柔,亦父亦母,是菩薩化身?
謝和克怎麼成為今天的謝和克神父?意猶未盡,於是到兩個圖書館,找到三本關於他的書。
這三本書,其中兩本小書《根從天生》和《 沒有給予的福分不是福》(註),是神父全心、全力、全意獻身,亦父、亦母、亦師、亦友,照顧所有他的印度孩子75年,與聖神一起工作,在其中發現天主的結晶之作。
與天主相遇時刻綻放的光明,他喜歡引用聖博納德(St. Bernard)的《Umbra lux dei… 》。聖人從日晷因為透過陽光,投射在羅馬數字上所呈現的陰影、來顯示時間,因而領悟。我們無法在今世面對面瞻仰天主的浩大光明,然而透過陰影,我們見到天主的光明。謝神父解釋,陰影就是我們的不成全,我們遇到的挫折,我們犯的錯誤…
回首來時路,他說若不是哲學入學考失敗,他也不會來到印度。
1937年,他23歲,終於來到自小嚮往的印度,在另一個文化中重生。坐在板凳上,和金耐(舊稱瑪德拉斯)小學生並肩學語,忘掉他藉以思考、默禱的拉丁、希臘文,捨棄法蘭西優美的文學語言,牙牙學語,如初生嬰兒。他說,恍然間,自己似乎回到成為基督徒的前生:印度之子。
《創世紀》中天主說:「有光,就有了光」。語言是開天闢地、直抵人心唯一法門。謝和克神父循利瑪竇路線,走進印度,走進他的子民心中。
經過十五年,文學、哲學、神學跨越兩大洲的陶成,於1945年晉鐸;兩年後,被任命為全印度大學生輔導師鐸。這年,甘地的老師-兩位比利時傳教士,把他引見給甘地。 那一整天,跟隨著甘地,看他、聽他,在他身邊一起禱告的福分,從此陪伴他和印度不能見天日的所謂賤民,為生而為人的天賦人權奮鬥。
記者龔德犁(J. Cordelier)雖授命寫他的故事。一開始,對於傳教士生涯可讀性並不看好,神父也說自己沒有值得寫的。直到兩人第一次相見,談了一小時,神父說,到印度來看看吧!記者發揮求真精神,從法國中部神父家鄉,到印度窮鄉僻壤,行萬里路,走進印度,發現印度,愛上Father Ceyrac所愛的印度。
他發現神父的傳教士生活,是用腳、用手、用眼、用耳、用心寫成,屬於他和印度的第五部福音。 將近兩年時間跟隨著神父,跟他一起回憶…。完稿後,他慨嘆,這本傳記只能描寫Father Ceyrac一生在印度,十二年在泰國難民營與最卑微、苦難的天主子民相遇時,互相輝映上主面容,剎那真相於萬一。
他來為尋找耶穌的面容,他發現祂的面容反映在最窮、最苦的人身上。
在印度我認識兩個最窮苦的人,一位是甘地,唯一長物,是他的纏腰布;另一位就是德肋撒姆姆,只有兩件替換的沙麗。基督對人最崇高的讚美 :真福八端,是甘地和德肋撒姆姆的寫真肖像。甘地在身分證上階級欄,勾的是賤民。因此,當一位美國記者問他:「你要傳達給世人的訊息是甚麼 ?」他回答 :「我的生命,就是我要傳達的訊息」。
他回憶1964年,當第一位訪問印度的教宗保祿六世來臨時,報紙的標題寫著:「我們要迎接的,不是元首,不是國王或王后;而是耶穌基督的在世代表」。謝神父因為是大學生輔導師鐸,也被邀請到機場歡迎教宗。
他特地搭計程車趕路,沒想到萬人空巷,計程車駛盡全速也趕不了路。最後實在寸步難行,只有靠邊停。看到教宗乘的敞篷車開過來,向夾道路人劃十字聖號賜福;這位印度教司機立刻下車,跪地張開雙手,仰面虔誠朝天,為能接受到最多的降福。他不但不收神父車費,還感謝神父讓他意外獲得教宗賜福。所以決定要休息三天,細細回味,默想天恩。
他也喜歡分享的一個見證,是接待兩位美國神學家,帶他們參觀孤兒院。正逢午餐時間,孩子們席地而坐。幾位年紀較長的女孩,一行行把巴蕉葉鋪在每個孩子前面地上,接著舀米飯,加上一點咖哩。
四百個孩子,沒有人迫不及待,卻安靜莊重等候每個夥伴都分到食物。這位神學家看著一位剛被添飯的小男孩,關心的眼神望著隔鄰小女孩還空著的蕉葉,不禁讚嘆:「這才是第三個千禧年的教會!」謝神父說,他們不都是基督徒;這位神學家強調,合一而非分裂這就是教會!
法國十字報記者,在另一個專訪中問他,印度宗教最吸引你的是甚麼?他回答,首先是「Darshan」:尋求神的渴望;由此導向釋放之路「Shankara」:直觀之智慧;最終達到「Bakti」:在愛內神秘的合一。通過印度教對神的嚮往與神合一的渴望,我認識了天主聖神寬廣高深的臨在。
那麼謝神父是誰?他說我做的只是陪伴我的印度孩子,是他們開路、鑿井,辦學校、孤兒院、婦幼醫院;我只是搭起東西相會的橋,讓我們的法國善心男女,和年輕學生義工來這裡,和他們並肩努力,效法基督,成己成人 ,成人成己。
么兒保祿正收拾露營背包,準備和童軍團到法國大露營。我建議他 :「帶著謝神父的《根從天生》出門,那麼你就和整個印度在基督內」。
謝和克神父-照片引用自" La Croix" Corinne SIMON/CIRI
註:
‧ Tout ce qui n'est pas donné est perdu, avril 2000, éd. Desclée de Brouwer, avec la collaboration de Paul de Sinety
‧ Mes racines sont dans le Ciel, 2004, Presses de la Renaissance
‧ Une vie pour les autres, Jérôme Cordelier, 2004, éd.Perr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