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南屯
1960年我在台灣服務六年以後,有安息年假返回美國一趟。次年二月,我被指派接替高培華神父(Francis Daubert )擔任烏日本堂神父。烏日有部隊駐紥,也有一些教友是大陸撤退來台的軍人。教堂座落在中山路96之10號,是一排兩層樓房中的一間。樓上是教堂,樓下是活動中心和幼稚園,樓上旁邊一間也租下作為神父的起居室。有一位羅姓的傳教員,他是一位退役軍人,曾經是我在傳教學校教過的學生,他講國語,也會少許的台語。他雇了另一位退役軍人來做廚房飯食。因為我不會國語,烏日教堂就成了以台語為主的堂區。一年之後的1962年復活節,我們有幾個家庭受洗,成為教友。
台中蔡文興主教(William Kupfer)有意在台中南屯蓋新的堂區、並將西屯及烏日納入,我銜命負責籌辦。南屯是台中8個行政區之一,人口21,000,大約是台中人口的十分之一。1962年我剛到南屯,教堂還沒蓋,教友也不多。但是有一個林姓家庭比較特別,4個兒子都是在外地讀大學時受洗成為天主教友。父親是一位台中市議員,雖然他不是教友,但是對於教會的需要以及事情的推動,總是不遺餘力。他的夫人是1964年在台中三民路主教座堂參加慕道班,也是我在南屯教堂授洗的第一位教友。當年為了慶祝林先生五十歲生日,在他的家裡舉行了第一台彌撒。我在南屯服務的那幾年,透過林先生認識他們的家族朋友,和許多地方士紳賢達,使得我們教務推展順利,這是後話。
1960年梵諦岡駐華大使高理耀拜訪羅厝教友合影
烏日天主堂
范神父提供醫藥給本地村民治療甲狀腺腫大
和老農民交談
范神父和小朋友對話
為了籌建南屯聖堂,我向美國親友募款。承蒙他們的幫助,共募得一萬美金。1963年,在南屯買了1352坪的土地,蓋了教堂,神父宿舍,修女院,活動中心,還有遠近馳名的永春里幼稚園。
南屯天主堂的獻堂典禮彌撒是在1963年3月24日舉行,由蔡文興主教主持。當天堂區熱鬧慶祝,席開50桌,宴客550位。我將南屯天主堂命名為「天主之母」堂,並將此堂奉獻給聖母,祈求她的保佑。
這命名的緣由是,因為離教堂不遠的地方,有一座香火頂盛的媽祖廟,她是漁民的守護神。本地的居民對於媽祖有特別尊敬的稱呼叫「天上聖母」。這樣的稱呼我覺得很有意思,它很像我們用「天主之母」來稱呼耶穌的母親瑪利亞。我希望讓本地居民知道我們稱呼的天主之母就是聖母瑪利亞,和他們崇奉的「天上聖母」媽祖名字是這樣的接近。也許他們會好奇,想進到我們教堂來認識「天主之母」。
南屯天主堂的設計監督營造,完全由瑪利諾會的雅問道修士(Albert Staubli)一人負責。當初他建議將教堂和位在前面的幼稚園隔開,建在神父居所旁。沒有想到在2012年,也就是50年後,台中土地重劃,將前面圍牆,連同幼稚園都拆除,教堂主體沒有受到影響。這並不是雅修士未卜先知,而是天主預見,做了事前的安排。這位瑞士籍的瑪利諾會修士,他對建築營造無師自通,每次到工地巡視都帶了水瓶,工人攪拌水泥時,他就挖取一勺放入瓶中搖搖,如果沙都沉澱下來,就要工人重做,因此蓋出來的教堂都堅固可靠,可擋強震。1999年9月21日大地震,中部地方許多建築受損,尤其是南投地區震跨了許多房屋,然而雅修士設計監工蓋出來的教堂建築卻都絲毫無損,可見他的功力。
1963年新建南屯教堂和修院
2018年南屯天主堂近貌
原來籌募的經費還有短缺,正在發愁,有一天來了一封掛號信,一位我不認得的美國教友捐了一千美金,剛好填補這個缺口,天主的作為常令我驚嘆。這座教堂在1965年3月19日,聖若瑟瞻禮落成。誰能料到30年以後,這個教堂的週年慶居然成為我重回台灣的主要因素,這又是後話。
六十年代中期,教友人數増多,我需要修女的幫忙來輔導許多新領洗的教友,因此我向田中耶穌聖心修女會的長上請求,她們派了還在靜宜文理學院讀書的高修女和陳修女兩位來南屯堂區。白天她們去上課,課後及週末幫忙堂區輔導工作。我在附近租了小房做她們臨時會院,直到1966年新的會院蓋好才正式搬入。
當我要開始在南屯區建堂時,在永定里的村落看到小兒麻痺症正在當地肆虐。許多孩童被感染,父母也束手無策。我向一位在彰化開診所的瑪利諾會黎修女(Sr. Antonia Maria, MD)談及此事,她知道台中美國海軍基地醫療站有小兒麻痺疫苗,建議我去索取。我拿到後就回到堂區,通知當地村民帶著小孩來接受疫苗。當時疫苗是口服液,我讓小孩排隊,將疫苗用點滴滴進孩子的口中,當時約有六百多位孩童接受了疫苗。結果,當地的小兒麻痺傳染疾病就匿跡了。我雖然沒有醫療經驗,可是在當時的情況下,無意中竟然也提供了醫療服務。
1963年南屯天主堂落成紀念
吳極世神父(John Callahan)在南屯是我的助手。他介紹一位林姓的寡婦教友給我。她在西屯逢甲理工學院附近租了一棟大房子作為學生宿舍,分租給十多位大學生。我當時就想這裡應該是對大學生做牧靈工作的好地方。因此,我在這裡買了一塊525坪的地,原來的計劃是想和耶穌會的雷煥章神父一起蓋個教堂和學生中心。但是耶穌會改變計劃,他們買了更中意的地段,後來就建立了立德中心,我只好自己先買下。另外我也想在烏日買地建堂,墨啟明神父願意出資三仠美金協助,但是我的安息年將到,因此我把建堂計劃延期到次年,就是1967年,再來進行。1966年10月25日我經東南亞,聖地和歐洲回到美國。這趟旅行還是由我姑姑的朋友,菲蘭夫人資助成行。她為了紀念她去世的丈夫里奧,捐贈了南屯教堂和修院的。
在聖地我和一位耶穌會的聖經學者薩玻林神父,以及他的朋友一起旅行。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位神父說我們腳踏的加利利這塊地就是當年耶穌生活及宣講天國福音的地方,只不過當時的地面,已經在30呎的地下。之後,我去了羅馬,梵諦岡,法國,英國,才回到美國。在美國半年期間,我去了紐約曼哈頓學院,進修牧靈神學,這是我24年前高中求學的地方,直到1967年7月15日經由夏威夷回到台灣。
幼稚園裡只有一位小朋友不開心
台中后里
原來我以為回來以後我會繼續在南屯天主堂工作,這樣就可以按照我原先的計劃,在西屯和烏日各蓋一座新的教堂,服務講國語和台語的教友。沒有料到在后里的賈振東神父(Armand Jacques),忽然在一個月前因為癌症病逝。蔡主教沒有跟我商量,就逕自調我到后里天主堂,使得我原先計劃被中斷。我心中不悅,但是奉命赴任。那從美國募來的建堂基金要如何處理呢?
這時候我想到瑪利諾會的甘惠忠神父(Brendan O’Connell),他開始在台南為殘障及智障的孩童服務,正需要一筆經費。我這筆建堂基金正好可以派上用場。甘神父想投身特殊兒童教育,也需要自我深造。那時我正好負責會士們的教育進修計劃,知道哥倫布騎士團組織可以提供獎學金給親屬深造。甘神父的父親是康州哥倫布騎士團的團員。因此他就申請,並獲得奬學金,返回康州大學深造,一年後獲得碩士學位。很多年以後,因為甘神父獻身特殊兒童教育的貢獻,獲得高雄師範大學榮譽博士學位。
剛來到新的后里堂區時,我在那兒除了在每個主日舉行彌撒,為了能夠很快熟悉並且暸解教友們的需要,開始到教友家去拜訪,並且在整個堂區設立十一處鄰舍小組,每週聚會一次。堂區的修女,傳道員和我分別到這些小組參加聚會。一起唸信經祈禱,誦讀聖言,並且講解道理。之後,我們會用台語唱唱聖詩或是其他歌曲,結束時還有茶水,水果點心招待。
我在教堂成立道理班,用淺顯的聖經故事啟發他們的興趣。有時也會排演一些聖經故事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在道理班裡有些教友不認識字,請義工擔任翻譯,也教唱聖歌。記得有一位住在溪底的陳先生歌唱的非常好,每次聽他唱聖歌是最開心的時候。還有一位老奶奶家裡住很遠,到教堂很不方便,所以我和一位從台東來的傳道先生經常去拜訪她,為她送聖體。
1961年台中蔡文興主教在烏日和領受堅振教友合影
后里的教友都很熱心,也對我很好,我剛到后里時教友辦桌請客,離開後每次回來月眉,當地的林先生也都辦桌宴請我。當年會長派我到后里時,我還在學習台語,需要來去台中后里,有時必須住在后里。我告訴會長鍾天啟神父(Richard Bell),我不太適合住宿舍,想要住在修女院。經過會長允許,劉太太、吳太太和幾個教友幫我買床和家具,也請孩子們來幫忙佈置住處,我很歡喜。當時的教友周老師和周太太也非常熱心,他們告訴我:賈神父都是五點鐘做彌撒,他們可以參加完彌撒再去上班。後來我接續本堂,他們也希望我能調整時間,我說五點太早改成八點好了,惹得他們哈哈大笑。
暑假時我會帶小朋友去通霄海水浴場游泳,周老師都不讓他的小孩去,孩子很失望,他的第二個小孩曾經去過修院,沒唸完就回來了,真是可惜。另外有一個家庭的女兒進入修院,中途也離開了。後來我請她當我的秘書,之後她去德國唸要理研究所,回國後在輔仁大學教書,現在如何就不清楚了。
后里的居民普遍很窮,很多孩童讀完三年小學就回家協助家計。當我暸解這個原因以後,我就告訴教友讓他們的孩子繼續上完小學,我願意負擔他們的學費。有些家庭家裡沒有電供應,我付錢給電力公司,幫忙他們在家附近樹立電線竿,以便拉電到他們家裡。一年以後,台灣政府實施九年國教。在暑假的時候,我幫國小畢業準備升國中的學生,開設初級英語研習班,教他們英語。那時候參加的人很多,我只有一個人,應付不來,所以訓練了一批年紀大一點的孩子當小老師協助我教導學生,非常有趣。開學期間補習班就改在每週六下午。
台中后里家庭彌撒
當時除了教會的活動之外,我覺得需要融入社區,就接受邀請參加國小的畢業典禮,認識校長和老師。記得當時的校長姓陳,請我在畢業典禮上講話宣揚福音。還有一次在三豐路,后豐大橋看見車禍,一輛摩托車被汽車撞上,我看見傷者躺在路邊傷勢嚴重,旁邊有一位醫生查看傷勢,認為已經沒有救了,我下車協助送醫,但是最後還是回天乏術。後來有報社記者來訪問我,除了說明事件經過以外,順便為后里居民爭取福利。因為后豐大橋對后里人不公平,來回都要收費應該取消,經過報導,後來真的取消了。
勞工問題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開始對勞工問題有了興趣。在南屯時,有位家境清寒的女教友,因為工安意外失去手掌,雇主只是幫她換個裝飾用的義肢,沒有實際功能。當時我也不知道還能夠幫上什麼。到了后里不久,有一位男孩給我看他失去拇指的手,我這才瞭解童工的問題相當嚴重。我們去看了此地很多小型工廠,他們雇用還在學齡階段的童工,毫無安全措施,遑論保護兒童的勞工法,如果兒童有工安意外,他們完全得不到理賠和保障。
當時位於屏東的德國道明會神父常有機會經南北縱貫路北上,在后里歇腳,喝喝咖啡,吃我準備的巧克力餅乾。其中有位波曼神父(Fr. Boehmann),成立了中國社會行動組織(ISAC),這個教會機構是專門反應那些因為台灣社會結構改變,所衍生出的社會問題。他建議我去見輔仁大學法學院負責的耶穌會朱神父。他們推薦我去找姚嘉文律師。年輕的姚律師在輔仁大學執教,他在台中也有律師事務所。聽完我陳述之後,覺得我這個美國神父台語講的這麼好,又主持社會公義,就幫我草擬一份法律文件,可以用來和雇主和解,也可以用到法院訴訟。當我用此法律文件和工廠雇主交涉理賠事宜,雇主雖面有愠色,還是必須依法賠償。
有一年ISAC在嘉義開大會,我用這個例子做了演講,並且油印有關的法律文件,散發與會超過百位的神父修女,提供他們做參考。當時行政院社會勞工部門的主管都有參加,使得社會正義可以在台灣各地迅速落實。記得當年大會討論的議題還包括教會社區發展計劃,群體互動的原則,教會對當代社會回應的訊息。那年的會議中,王武昌博士(Dr. Matthew Wang)還特別引進在堂區成立儲蓄互助合作社的概念。此後,各地堂區的儲蓄互助社像雨後春筍般地普遍興起展開,讓較為貧困的教友,得以低利貸款,生活可以改善。
台中后里堂區開辦儲蓄互助會
台中后里堂區開辦夜校教育年輕職工
主教團牧靈委員會舉辦工作坊
我在后里服務期間,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例如當年賈神父本來想把教堂蓋在合作新村,但是后里教友人數眾多,卻沒有一個合適的教堂供大家參加彌撒,所以後來才到后里蓋教堂。當時為了蓋教堂需要籌款,賈神父在美國有許多朋友幫忙,其中有一位夫人幫他最多。這位夫人曾經到過后里,我告訴劉啟成,當這位夫人蒞臨時要放鞭炮。當天的鞭炮聲把夫人嚇了一跳。她開玩笑說差點嚇出心臟病來了。后里天主堂離開南北縱貫公路不遠,每個月總有一些大型遊覽車南來北往在這裡停留休息,我認為這也是福傳的好機會,就做了名片印上教堂圖片地址連絡電話,發給遊客,歡迎前來參觀。
前面提過我從小就跟著父親喜愛駕馭風帆。趁著一次機會,我在台北用一百美金向一位即將返國的美軍買了一艘十一英尺的小風帆,運送到日月潭。後來有一年我返美省親,到佛羅里達看我父親。他正想賣掉一個引擎,我想要,他就乾脆送給我。我把引擎運回台灣,裝在我的小風帆上,這下子我的小船如虎添翼,在日月潭上風馳電掣,非常拉風,我叫它「爽快號」。它給了我許多快樂的時光。後來我在主教團秘書處工作時,還帶賈彥文主教上過我的小船,在日月潭倘佯。1972到台北工作以後,去日月潭的時間就少了。當時有另外一位瑪利諾會神父想要這艘船作青年水上活動用途,我們就以兩百五十美金成交,結束這段牧靈休閒的風帆時光。
倘佯在日月潭爽快號風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