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浚明
人類歷史已走進公元第三個千年;但曾在歷史的漫漫長河中,造就無數災難與悲劇的「基要主義」(Fundamentalism,又譯「基本教義派」或「原教旨主義」)不但未曾消失,反而持續製造著新的、依然令人髮指、卻也讓人痛心疾首的災難。
不久前發生於七月22日,造成77人死亡的挪威爆炸和槍擊事件即為一例。犯案主謀布雷維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便是極右派的基督教基要主義者,自視為十字軍的聖殿騎士團成員,仇視伊斯蘭教、馬克思主義與文化多元論。
基要主義固然是二十世紀才創造出來的名詞,原指各宗教群體中,極度保守、排他、缺乏寬容、固守僵化的傳統教義的教派。他們甚至會為了維護與宣揚自身的信念,不惜動用暴力傷(殺)害異己者,並以奉神之名等神聖理由,合理化自身的暴力。
對於社會學而言,基要主義者即為所謂的「宗教極右派」。但現在此一名稱的指涉已不侷限在宗教之內,而是可廣泛指稱所有固執堅持自身的政治、社會、宗教、民族與文化等意識型態,而主張以暴力對付異己者的人。
其實,基要主義或基要主義者絕非僅在二十世紀之後才出現。回顧人類歷史,便可發現他們早在古代就已存在。判定古希臘大哲蘇格拉底死罪的雅典議會成員,他們的理由便是蘇氏的學說與教訓蠱惑雅典青年,背離傳統多神宗教,但蘇氏根本未犯下任何在道德上應處死的重罪。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耶穌基督身上,猶太宗教的祭司、經師、法利塞人等宗教領袖要將耶穌處死的理由,也是認定祂意圖顛覆猶太傳統的律法(其實耶穌並未意圖顛覆或廢除律法,而是要顛覆他們對猶太律法僵化、教條化的詮釋)。
由於沒有處死耶穌的權力,他們便狡詐地捏造另一項政治性的死罪罪名:「意圖稱王顛覆羅馬政權」,藉羅馬政府官員的權力置耶穌於死地,由此亦可見基要主義者迫害異己時的無所不用其極。就連偉大的宗徒保祿也曾是猶太基本教義派的一員,在皈依基督前也曾多次迫害基督徒。
之後長達上百年的十字軍東征(基督徒與穆斯林),以殘酷手段迫害異己的異端裁判所,宗教改革後德意志領地的農民革命(路德派的諸侯與激進改革派的農民),由加爾文(John Calvin)領導的改革宗教會所主政的日內瓦議會,將反對聖三一教義的異議分子瑟維圖斯(Michael Servetus)處以火刑,以及天主教─基督新教的三十年戰爭,甚至二十世紀的數次種族大屠殺,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以及阿拉伯國家之間的衝突,以及九一一事件等數之不盡的人類文明歷史上的斑斑血淚,都是基要主義之惡、所成就的悲劇。
面對這些令人沉痛不已的歷史教訓,筆者反思之餘,不自覺想起基督教會中一位堪為和平締造者之楷模的聖徒─亞西西的聖方濟(St. Francis of Assisi, 1181-1226)。
方濟與弟兄們在一次往敘利亞的宣教旅程中,於1219年左右途經埃及北部,臨近地中海的港都達米耶塔(Damietta),原先是為了尋訪在穆斯林統治下的基督徒殉道者的遺跡與遺物,但遇見一群即將與埃及的阿拉伯穆斯林開戰的十字軍部隊,在上主和平之愛的感召下,方濟便連同一位弟兄穿越了停火線,不顧生命危險,走向穆斯林軍隊陣地欲與其領袖和談,為勸和停戰盡一切可能的努力。
一開始他們二人被穆斯林當成十字軍派來的間諜而被逮捕,並受到監禁與刑求;但在數度表明來意與極力澄清身分之後,他們終於得償宿願,被帶到穆斯林領袖蘇丹馬雷克(Melek al Kamil)的營帳門前。
穆斯林故意刁難方濟,在門口的地上鋪了織有十字架圖案的地毯,若方濟要進門必會腳踏十架,那對於當時的基督徒而言(對於現在許多基本教義派的基督徒亦然),是對上主的大不敬。
但方濟卻泰然自若地踏上十架,走進門內,並對在場的穆斯林眾人說:「基督的十架,在我心中,不在這地毯上。」此舉令眾人十分訝異。接著方濟便對蘇丹及眾穆斯林表達停戰與和平的期望,並向他們講述耶穌基督關於追求和平的教誨。
方濟對於和平的真誠渴求與懇切呼籲,以及流露基督摯愛的講論,竟然觸動了蘇丹的心。雖未使蘇丹改宗基督信仰,但卻令其深感敬佩,並獲其首肯下令停戰,眾穆斯林亦對方濟刮目相看。
蘇丹甚至以優渥的禮遇,聘請方濟留下擔任其靈修導師,但遭方濟婉拒,他堅持繼續與弟兄們赴敘利亞的宣教行程。
而蘇丹竟然也允諾方濟,將去函敘利亞與阿拉伯各地的穆斯林領袖,籲請他們賦予方濟會士在穆斯林佔領區自由行動的權利,方濟會便成為獨有此特權的基督徒組織。蘇丹甚至將此次與方濟的一席會談,記錄在他的墓誌銘上,並且尊稱方濟為「聖人」。
令人百般遺憾的是,當方濟與隨同的弟兄回到十字軍陣地,滿懷欣喜地宣布穆斯林陣營同意停戰的消息,對和平的熱切期望卻被狠狠澆熄:主戰派的教宗特使白拉糾(Pelagius)堅持出兵,蓄意破壞停戰協議,結果竟是十字軍一敗塗地,自取其辱。
方濟也只能哀嘆感慨:「對於現在的基督徒(筆者按:不僅方濟當時的,也包含許多現代基本教義派的基督徒)而言,天主之國的擴展已經不意謂著以基督之愛感動異教徒歸信基督,而是意謂著搶奪佔領異教徒的土地與財物,殺害他們的生命。」
由方濟的經歷,我們可以深切體會到遵照基督意旨去締造和平,是何等艱鉅的任務。不但可能被敵對雙方視為間諜或叛徒,遭到鄙視;更可能身陷危險,犧牲性命。但上主對祂兒女的期望就是如此:「締造和平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們要稱為天主的子女。」(瑪五9)
而天主的獨生子在如此教誨之後,更以祂的生命為我們作了最崇高的典範,並成為我們締造和平的根基與力量:
「因為基督是我們的和平,祂使雙方合而為一;祂以自己的肉身,拆毀了中間阻隔的牆壁,就是雙方的仇恨,並廢除了由規條命令所組成的法律,為把雙方在自己身上造成一個新人,而成就和平。祂以十字架誅滅了仇恨,也以十字架使雙方合成一體,與天主和好。所以祂來,向你們遠離的人傳佈了和平的福音,也向那親近的人傳佈了和平,因為藉著祂,我們雙方在一個聖神內,才得以進到父面前。」(厄二14∼17)
而天主之國的擴展,也「在於義德、平安(筆者按:原文即為「和平」)以及在聖神內的喜樂。」(羅十四17)
切願聖方濟的禱詞,常在我們的心中唸誦,並以我們的生命去實踐:
上主,求祢使我成為祢的和平使者。
在憎恨之處散播慈愛,在傷痕之處散播寬恕,在懷疑之處散播信心。
在絕望之處散播盼望,在幽暗之處散播光明,在憂愁之處散播歡愉。
主啊,使我少為自己求。
少求受安慰,但求安慰人。
少求被了解,但求了解人。
少求愛,但求全心付出愛。
只因付出即是獲得,赦免他人即是蒙祢赦免,因而死亡即是進入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