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每年年底,我和修一都會離開大阪,前往位於千葉縣的公婆家過年。要回千葉,首先得搭新幹線到東京,再轉上兩、三班電車才行。總之,從大阪買個便當上車,睡個午覺讀點書,再從車窗看看一閃即逝的富士山後,東京也就到了。
由於年年都去,因此,雖然車程得花上半天的功夫,感覺卻像是搭趟電車到不遠處一樣,並沒有那種「長途跋涉出遠門」的緊張感。
就因為自己早已對那樣的行程習以為常,每當我拖著行李在東京車站下車,踏上通往出口的手扶梯時,總會有類似國小做電流與電極實驗時,不小心「被電到」般的小小震撼。
「啊!站左邊才對!已經到東京啦……」
在每一個步調匆促緊張的大都會裡,總會形成一種不成文的默契:大阪與台北相同,大家習慣於搭乘手扶梯時立於右側,好讓出左側的空間來給急著趕路的人攀爬而上。
雖然沒有正式規定,那卻已是一種不言而喻的習慣,就算是初來乍到的旅人,也會馬上有樣學樣地進入狀況,自然形成一種都會特有的風景與律動。
然而,也不知是依據從何而來的偏好或基準,同樣是靠邊這個動作,東京卻與大阪相異,大家選擇立於手扶梯左側,反而將右邊的通道讓出。
靠左或是靠右,原本無可厚非,只不過當我從平時居住的大阪上車,睡了一覺昏昏沉沉地下車後,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忽然」到達東京,感覺竟然就像愛麗絲進入鏡中世界一般,一眨眼就「左右顛倒」啦!那種突如其來的改變經常叫我覺得突兀,總對修一笑著說:
「新幹線東京車站的月台手扶梯,是我的Culture Shock呢!」
前幾天,我在桃園機場下機,準備搭巴士回台北。當我正想走近車身側邊,好將行李放進置物櫃時,卻聽到工作人員很無奈的聲音:
「小姐,妳要去哪裡?是這一部車才對。」
我舉起頭,很訝異地望著他手指的方向。
「是啊!我知道是這一部啊。我要放行李。」
「放行李?那還不趕快過來放?我們要開車了。」
我一頭霧水地看看他再看看巴士,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哪裡出了錯。那位大哥嘆了口氣,一把拉過我的行李箱,將我引到巴士的另一邊:
「快上車吧!」
一直到那個瞬間,我這個不受教的孺子才好不容易醒悟過來。原來,台灣與日本的車道方向相反,駕駛座與車門、置物箱的位置自然也左右顛倒。我竟然由於太過習慣而忘了兩國間的差異,傻傻地走到「根本無門也無櫃」的巴士左側等著上車,叫那位可憐的工作人員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
上車後,我回想剛才做出的傻事,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己一定像極了那個「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劉姥姥,於無意間一本正經地做出許多驚世駭俗的事來吧!實在傷腦筋。
就如同在東京時受到左右相反的「文化衝擊」一般,這些年來,我總會在回台灣的第一天跌倒或東撞西碰一番,才好不容易「進入狀況」,開始在新環境中安定下來。
起初,我相當懷疑自己的適應能力,總覺得明明是從小長大並熟悉的環境,怎麼還老是笨手笨腳地常受傷?一直到後來才明白,那樣的「不適」其實是個了不起的恩典,更是必要且求之不得的「提醒」。
因為,我們經常由於「太過熟悉」而失去緊張感;或因為「太過習慣」而忽略了許多基本卻要緊的東西。
我一向喜愛旅行,不僅因為各地的民情風光極具魅力,更由於「抽離所熟悉的一切、進入全新環境」的動作,能夠幫助自己時時「歸零」,不忘初心。那種因「人生地不熟」而步步為營的緊張感其實是必要的;因為我們非常容易因一成不變的生活而忘卻「小心」的能力,因而忽略掉原本需要注意的細節。
信仰生活不也是如此?
每年聖誕與復活節期間,我們總會在禮儀中反覆聆聽相同章節的天主聖言。反覆,原是一種讓人熟習經文的幫助;然而另一方面,卻又往往是使人陷入「已經知道」的陷阱。就像我因過於習慣而疏忽了應有的謹慎,於旅途初期處處犯錯一般。因為,倘若我們在一聽到讀經的開端時,就得意洋洋地心想「啊!這故事我早就知道啦!」並因此不小心聆聽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相反的,如果能夠在聆聽聖言或閱讀聖經時,好好準備心靈,並將每一次都當成第一次來看待,想想,聖神的種子將會在「好地」裡結出多麼豐富的果實來呢。
在教會裡,我們一向習慣暱稱領洗多年者為「老教友」。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等上多少年,才稱得上「老」;不過,每一次紀念領受聖洗的日子時,我總希望能夠回到初心,不看自己學了多少,更不去數算日漸增長的「資格」;而是回到剛領洗的那一天,真正從零開始虛心學習。
願天主幫助我們莫忘初心,將生活中的每一次都當成「第一次」來珍惜!
「弟兄們,讓我們『開始』吧!因為直到如今,我們只做了一點點。」
(聖方濟臨終之言)
(聖方濟臨終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