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蒂
因著在輔大聖博敏神學院修習靈修課程,授課神父在課堂上播放了陳凱歌導演的十分鐘微電影《百花深處》,讓筆者的思緒不禁回到數年前陪伴一位基督徒姊妹(以下簡稱A君)走過幽谷的一段過程。當時這位姊妹未婚,罹患憂鬱症,同時接受精神科治療,心理諮商以及讀經祈禱的協助,歷時半年後終於痊癒。
《百花深處》這部電影以「搬家」作為全片的主軸,敘述一個住在百花深處胡同的老北京馮先生,委託搬家公司為他遷屋。馮先生因不能面對自己長久以來所居住的北京城,由於奧運拆去許多舊建築,也包括自己在百花深處胡同的家。於是,看似精神錯亂的馮先生,便與搬家公司的人展開了這一場搬家的戲碼。
本片英文片名《100 Flowers Hidden Deep》,乍看像是中文片名的直譯,然而擺脫中文的束縛,卻讓筆者浮現一個想法:一個人,到底有多少東西藏在生命深處?馮先生如此,A君亦然;生命展現在A君身上是如此的沈重不堪負荷,以至於她如此消沉。
片中馮先生領著搬家公司的人驅車欲前往百花深處胡同,車開上了新馬路,身為老北京的馮先生卻認不得眼前的新景象,正如搬家公司人員所說的:「如今就這老北京都在北京迷路」…是啊,A君也是迷了路,筆者要把她帶出來,就如搬家公司、或好似擺渡人,要將人從此岸渡到彼岸。
哪知一行人到了百花深處胡同,眼前所見盡是一片廢墟,馮先生的家早已被剷平,獨有一棵老樹如地標般矗立。搬家公司的人原本只當是遇見了瘋子想要離開,但在路上老闆來電「別忘了把帳給他結了」(意思是不能白跑一趟)……。
是的,筆者心想,自己被賦予如此重大的任務,之前受過的訓練,現在一定要派上用場,否則對不起天主也對不起自己和A君。殊不知陪伴人的過程是如此奇妙,這當中竟然有陪伴者與被陪伴者之間的角力:陪伴者想要用自己認為的方式帶領被陪伴者,但被陪伴者的內在卻有自己的幻想旅程。
馮先生帶著搬家公司的人員進到了他腦海中的「百花深處」,筆者在陪伴、聆聽A君時,竟也在她的心靈地圖裡迷了路,遇到了瓶頸和障礙。在她反覆的話語間,筆者不斷分析過濾,是真?是假?要聽?不要聽?聖言此時彷彿沉默,卻又靜靜地在我們二人之間運行。
在這奇幻旅程進行到第三次時,筆者照例以音樂作為開場祈禱的背景,豈知A君竟然當著筆者的面沉沉睡去。見面才第三次,筆者也不好意思叫她起來,心裡卻有很多的聲音:「怎麼辦?妳竟然睡著了。我可是花了時間準備,還要再花一個小時陪妳讀經,妳竟然睡著了!我該不該叫妳起來呢?但我們還不熟,不好意思叫妳。那我現在該怎麼辦?等妳嗎?離開嗎?」
就在筆者百般掙扎時,一個小時過去了,A君也醒了。她看看錶,大方地說:「時間到了,我們就到此為止吧!」筆者一陣驚訝卻也沒有出言反駁(仍是那個不好意思在作祟),遂送A君出門,但心裡的嘀咕一直停不下來。無奈天色已晚,A君也已離開,筆者也就只好默默地收拾東西回家。
在這半年的過程中,這第三次彷彿是一個轉捩點,A君似乎漸有起色,憂鬱的症狀減輕,也慢慢能從床上起來而不再那麼掙扎;且能配合精神科、心理諮商所採取的措施逐漸恢復。
半年過去,最後一次的讀經祈禱時,A君終於開了口:「那一次謝謝妳讓我睡了一小時,那是我得憂鬱症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聽到A君的話,我心裡那放了半年的「第三次」石頭,如同馮先生腦海中的花瓶,被搬家公司的人「假戲真做」,一個不留神摔落地面一般,「啪」的一聲,碎了。
原來如此,筆者反覆思想著,如果當時的環境不是讓A君覺得安全放心(相較於那個令她困擾的家庭),她又怎能如此平安入睡?且在睡醒之後也沒有任何的抱歉或愧疚就離開?就像馮先生對搬家公司的人說地面上有個溝,後者卻認為他有問題而不採納他的話,結果車子陷入了溝中。到底是誰才看得清?是陪伴者?抑或是被陪伴者自己?
而馮先生也因車子陷入溝中,找到了他們家原來掛在屋簷上的鈴鐺,「ㄌㄧㄥ…ㄌㄧㄥ…」的鈴鐺聲牽起了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搬新家囉!」馮先生踏著輕盈愉快的步伐隱沒而去。
第三次與A君見面時,她的入睡彷彿是一個標記。鈴鐺聲喚醒了馮先生,聖言也如同鈴聲喚醒了A君,藉聖神的風飄盪入A君的耳中、心中、靈中。百花胡同原址原貌沒有改變,但因著馮先生的心靈改變而有了新的意象。
天主也同樣地更新了A君,讓她回到原本的家中,以不同以往的心情和態度來面對和梳理,並在生活中實踐聖言。後來不只是A君自己好轉,連其原本信奉民間信仰的家人,也因著A君的改變而開始不排斥基督信仰。
如今的A君已為人妻、為人母,先生也是基督徒。她在教會中事奉活躍,並藉自己過去的經歷陪伴小組的姊妹,如今A君的家中充滿著天主的祝福。
擺渡,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性的從此岸到彼岸,殊不知耶穌在大伯爾山顯聖容後,仍然要領著不勝驚訝惶恐的伯鐸等三個門徒下山,繼續此世未完成的逾越之旅。直至人生最末刻的逾越之旅完成,我們才真正的從此岸到達彼岸。
每一次在生命關卡中的小小逾越,都是天主願意我們預嘗那永恆逾越的先聲。也唯有不斷經歷自己生命中的逾越,在成為擺渡人時才能與主、與被陪伴者一同在主的船上,安然度過人生的大小風浪到達彼岸。
註:《百花深處》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844OZJWg5k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