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扉耳
相較於半數以上達九十歲的老姐們,哈扉耳即使將近耳順之年,實在是黃毛丫頭一個。在她們中間,一方面得體會她們的無能感,而同時又被她們推到一旁,睜大了眼看著她們以不服輸的心態做一切。她們理智上知道要在限度之內做她們可做的,卻卯足全力做超過限度的事。
安內特老姐雙腳開刀,耐心等待到醫生指定可以走動的日子,立刻忙著搶做洗衣房的工作。其實,週間有專人負責洗衣房的工作,週末休息;她快步走個不停,加上日課禮儀的部分,不到幾天,她又躺平在床,沒想到爲主日當天的彌撒,她硬是要下樓領唱,選放音樂。
瑪德蓮老姐曾長期擔任日課領唱,有音樂底子,團體所用的五冊三十多套讚美詩、聖歌,是瑪德蓮老姐早在有影印機問世之前,將歌曲一一刻鋼板、油印的。近幾年聽力遽降,卻不肯戴助聽器,憑著她自認為良好的音感繼續領唱。然而她的音域變窄,唱到中音LA就下滑了,甚至兩音之間都失準,日課真是慘不忍聽。
筆者只能告訴自己我們是在唱日課,不是在合唱團練唱、更不是音樂會,不要苛求音樂,試著專注在聖言上。但當整體嚴重荒腔走板、無法齊唱時,只好用蠟製耳塞隔絕掉。瑪莉大姐(團體負責人) 自己也受不了日課的慘狀,但她等待瑪德蓮老姐能自己意識到不再能領唱,嚴重影響唱日課的品質而停止,可是……,瑪德蓮老姐紋風不動,瑪莉大姐只好行使權威:對她下達禁令了!
德尼思老姐手已經變形,抓握東西、扣釦子、穿襪……等都很困難,但她堅持要自己來,因此花很多時間完成這些動作。她走路用助行器,拒絕坐輪椅,上個月她第三次重摔,後腦著地,流一地血,醫生被緊急召來為她縫線。她仍然堅持用助行器,堅持自己上洗手間,拒絕用成人紙尿褲。然而,值夜班的護佐只有一人,她要求護佐在一旁看著她,不要幫她做任何事。瑪莉大姐只好出令:要德尼思老姐接受護佐為她更衣、穿襪,包括換紙尿褲。這為德尼思老姐來說是很大的羞辱,心情糟透了。
筆者在法國十三年多,還在學不要輕易幫年長者做他們可以做的事,除非他們開口,為筆者而言,這實在需要很大的克制力。他們的需要是顯示自己還沒到那麼老的地步,主動協助是剝奪他們的尊嚴。寫到這裡,筆者了解德尼思老姐的心境了。小妹妹無法對老姐說什麼道理,除了在祈禱中為她求此刻所需的恩寵,去避靜時,跟前兩任院長然老姐分享德尼思老姐的近況,她們年齡相當,然老姐花了時間寫封信:跟她分享避靜中神師關於耶穌的貧窮,完全服從天父的一段。筆者回到團體,把信交給德尼思老姐,她正逐漸學習接受失去這種尊嚴!
音樂科班出身的寇老姐,因為帕金森氏病的惡化,已經臥床七年,完全不能說話。八年前,她還偶爾會彈彈巴赫的〈耶穌,喜樂之源〉,只是收尾接到貝多芬的〈歡樂頌〉,最終,她受不了自己彈琴彈成這樣,拒絕再彈。
面對寇老姐這麼一位失去彈奏能力的音樂家,失去語言表達能力,感慨、嘆息對她是毫無幫助的,她不需要憐憫。她沒有失憶,也沒失智,只是失語。筆者積極去捕捉在語言之外的訊息,她本質上是音樂家,有極寬廣的鑑賞力,聽力仍相當靈敏,在神修文字上有很大的渴望,她很專注聽筆者為她讀福音、福音詮釋、默想;在聽音樂和神修文章時,她都會像品嚐美味的食物那樣動著舌頭。她對房間外的世界有很大的興趣,因此筆者便盡量擴大她的「生活範圍」,利用想像力帶她出去!
為結束這篇,分享一首詩。作者是一位87歲罹癌、無法說話的修女。她過世之後,從她的筆記本找到這首詩。當筆者為寇老姐讀這首詩時,深信這為她是一種肯定。
我的一天很長,愛是永恆!
我的房間很小,愛無止盡!
我的心很孤單,
但藉著愛,人口稠密。
唱歌?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行動,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思考,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祈禱,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哭泣,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什麼也沒能留下,但留下愛。
我的房間很小,愛無止盡!
我的心很孤單,
但藉著愛,人口稠密。
唱歌?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行動,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思考,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祈禱,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哭泣,我再也不能,
愛,我一直可以!
什麼也沒能留下,但留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