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玫君
當完成這幅畫的當下,已接近虛脫的狀態。因為,整個寫畫的過程,不斷進行著空虛自我的轉換,並且在體力上的長期消耗,也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除此之外,還擔憂著這次以全新粉類製作的實驗板,是否能通過考驗。
如果畫作完成,就代表實驗成功,終於在台灣找到適合製作聖像畫板的粉類。之前曾因使用名稱相符,內容卻不符的粉類,而發生在24小時內,連續破掉20個板子的慘劇。那事件過後,經過好長的時間,都不再有屬於自己手工製作的板子可用。
在台灣孤立無援的我,仍不願放棄寫聖像。於是,辭掉工作,一邊零星接翻譯工作,一邊專心進行聖像畫靈修課程的講授,或撰寫介紹聖像畫的文章。深信這一切的難關,天主會陪我一起渡過。唯一需要我做的,就是堅守崗位。
當板子在聖母的生日當天,也就是2014的中秋節宣告成功時,我與天上的所有聖人聖女,齊聲讚美感謝天主的工作和聖母的美意轉禱。整天寫聖像的過程,就是一個慶祝,是與聖家和天上聖人聖女一同為聖母慶生,也是慶祝這個珍貴畫板的誕生。
隔天9月9日繼續完成最後寫上光圈、名號及周邊紅色書框的程序,還要盡量修飾臉部到上最後一道光。接近完成時,身心俱疲,就好像經驗了婦女懷孕階段,種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更想起許多失胎的母親們。那些破裂且為數眾多的板子,使我聯想到母親們辛苦懷胎,卻迎來流產時的難熬心情…。
那一刻,我的心與禱聲,緊緊地與她們相連。我為所有帶著失胎傷痛的母親們祈禱!求主安慰她們那顆渴望當母親,卻因失胎而痛苦無力的心。
我就彷彿走在隧道的盡頭;往前,看見不遠處透出光來;往後,看到過去的自己,在板子破裂的陰影下,所度過的這段黑暗、摸索及無助的歲月。
站在隧道盡頭的我,面對成功的板子,內心沒有狂喜。除了感恩之外,最清晰的感受是,因著這是「上主所選定的一天」,而在內心歡欣鼓舞!深知在這神聖時刻到來之前,祂並沒有棄我於不顧,好天主一直運用各種情境,在實際生活處境中,以祂的智慧教導且準備我,以便將來有一天,我能成為祂所鍾愛的聖像畫員。對此,心存感恩祂在過去這段實驗日子裡的帶領,以及祂為我所做的一切。
天主利用這段黑夜的考驗,在我內推動著一系列的改革;幫助我閱讀許多乍看之下,與聖像畫毫不相關,但卻對於建立自我極有益處的書。祂也幫助我調整思考模式、建立自我管理方式,並藉著專心投入聖像畫靈修的知識領域中,建立畫員必要的信德基礎。
這種種作為,都促使這段神聖時刻的到來。這一切過程,我都是在懵懵懂懂中,一步一步跟隨的。等到了隧道的盡頭,才明白籌備過程中每件事的重量,與它們彼此之間的關聯性。
天主在我不斷地棄捨原來的我的過程中讓我明白,耶穌對門徒所說話的意義,祂說:「你們不要因為魔鬼屈服於你們的這件事而喜歡,你們應當喜歡的,乃是因為你們的名字,已經登記在天上了。」(路十20)
這幅畫大功告成時,已是下午5點。也是該準備出門參加感恩祭的時刻。白天因夏日強光及熱度而拉上的落地窗窗簾,使我看不到外面的風景。可是,下午四點左右,曾聽見戶外突然下了一場雷電交錯的大雨。心想這也不錯,可以讓滾燙的大地頓時之間消消暑氣。
走出公寓時,被灑落滿眼的陽光給嚇了一大跳。心想,不是才剛下著雨嗎?怎麼這時卻像沒事一樣?收起手上的傘,突然心口一陣暖意,因為對這再熟悉不過的陽光色澤有所感應,它告訴我:「有彩虹!」
曾經在剛領洗不久時,彩虹是天主經常賞給我的貼心小禮物,彩虹不斷地重複告訴我,天主與人之間那份愛的盟約。這小禮物報到的頻率之高,竟使會產生彩虹的陽光色澤,在我的心田上烙下了美麗的印記。於是,我成了一個經由陽光色澤,就能認出彩虹報到的人。
果不其然,往天空搜尋,看見了大大的一道彩虹掛在馬路中央的天際上!這許久不見的彩虹,映照在疲憊的身影上,一路陪伴著我上教堂。在這一刻,我和天主間並沒有交談,但心是踏實的;我知道祂在,祂以大自然的記號告訴我,是祂!
好貼心的天主啊!祂真是那從起初到永遠恆在的天主!祂是亞巴郎的天主、以色列的天主、依撒格的天主!
感恩祭結束回家後,問自己:「疲憊的我,今晚可做些甚麼呢?」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案馬上就出現。不就是在交畫前,在祂的聖像前和耶穌面對面相會嗎?這是聖像畫員最高的酬勞。
望著耶穌的眼、祂的眉,我好明白,將來一定會聽到無數的人告訴我:「為什麼祂看起來不高興?」可是,我所看到的,卻全然不是這樣的祂。我的心耳聽見祂對我說:「我以永遠的愛,愛了妳!」祂在我眼前和心中,永遠具有威嚴,但祂的嘴角卻流露出愛意。您也可以看見,這樣的祂正等待著和您交談嗎?
談了這麼多,都還沒談到這幅畫的名字。從耶穌光圈內的三個希臘字母,意思是「我是自有者」(I am who I am),而肩旁寫著耶穌基督。正教聖像畫中的每幅畫,都有它們個別的名字。對於許多習慣在博物館或藝廊尋覓畫作名稱的人而言,這似乎是不可思議的。大部分的人認為,每一幅畫該由創作者來命名。可是,在聖像畫的世界裡,這確不是理所當然的。
聖像畫所畫的都是有關基督奧蹟的內容,這些畫也就依據每幅畫在教會禮儀年度中的稱呼為命名;或是以畫出的天上聖人聖女和天使的名字來稱呼。所以,聖像畫員從不需要為自己的作品命名,也不會在作品上簽名。因為,來自聖經和聖傳的聖像畫,其最原始的作者就是天主聖神;只是,藉著畫員的手完成而已。
這幅畫是耶穌基督的頭像,來自「坐於寶座上的基督普世君王」全身像。原畫範本是俄羅斯當代聖像畫員:Nikolay Bogdanov和Natalya Bogdanova的作品。
我對這二位畫員的背景並不熟悉,只是從俄羅斯出版的當代聖像畫原作品集中找到這幅畫。因這書的印刷精美,圖案的色彩又極有特色,而且呈現出許多繪圖技巧的細節。於是,將之列為練習作品的首選。
通常,這簡單又有變化的構圖,是初學者入門學習基督畫像的選項。耶穌的頭髮、五官上色這些部分,所採用的都是最基本和固定的聖像畫技法,而有所變化的部分,是在衣服皺褶和線條,改由金箔做造型,這些顯出基督榮耀和尊位的金箔,讓基督在整體上顯得較為活潑。耶穌內袍原本使用紅色,在此傾向粉紅色系,和一旁的藍色外袍搭配,益顯清爽且極富年輕氣息。
除了因為心裡負擔著板子成敗的壓力之外,其實這幅畫的作畫過程,處處充滿著與天主互動的安心。
每天在開始作畫之前,總會專注地念聖像畫員專用的祈禱文,求天主聖神原諒我,和將來在這畫前祈禱者的過錯、求聖神傾聽聖母和天上眾聖人聖女為我所做的祈禱。
每當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進行時,更會停下祈禱,求天主聖神指引我的腳步。而天主聖神也總好像是牽著我的手作畫,告訴我該如何調色、如何看見範本的技法和細節的鋪陳。總不漏掉範本中貼近基督對我人之愛的神情方面的表達,幫助我做一個謙遜的畫員,順服在範本的指導之下,讓我對這一切都滿足,而不企圖利用畫作彰顯自己的創意。
寫完這幅畫,又再次印證從前聖像畫老師對我說的:「在完成之前,我無法臆測祂將會以怎樣的樣貌呈現?」因為,聖像畫員除了依據範本寫畫之外,最需要的就是盡心盡力與畫中聖者對話,寫出聖者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