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人
冬雨紛飛,飄降囹圄苦域,凝望嚴酷高牆,內心倍感孤零,面對此景不禁怵惕獨思。回首前塵,往事猶如線落般的寒雨,悲痛之情襲繫心海。六年來,肩承道德批判及法律刑責,極力自錯誤足跡中尋找蛻變的啟示:曾在挫折中墮胎,現實裡驚醒,一步步體認生命真諦,釋放慾念枷鎖,靜享重生喜悅。夜晚,收音機傳來肅穆聖詩:「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聆聽之際,心海深處彷彿響起祥和鐘聲,霎時激起滿盈悔思。
還記得少年時期每逢大雨,我便會倚靠在客廳窗前,眺望竹籬笆圍繞的院子;所企盼的並非是雨後天空將出現的彩虹,而是六歲時便因故離家的母親歸來。自七歲入學開始,便時常遭受同學歧視,稱我是沒媽的孩子,左鄰右舍、三姑六婆更是囑咐自己的孩子別跟那沒爸媽教養的孩子一起玩耍,在這自尊心常受損的環境中,我慢慢成長。我告訴自己我要比別人強,我的成績要名列前茅,別人才會對我另眼相看。的確,我做到了,但可悲的是,別人依然瞧不起我。在灰心中我自問:「難道家庭殘缺的人,就不該受人尊敬重視嗎?」
十一歲那年,父親因工作時不慎跌倒,摔斷了腿,住進了榮總,母親依舊音訊杳然;大哥半工半讀住宿工廠,小妹在台中姑姑家寄養,我留在爺爺奶奶身邊,一個完整的家四分五裂、支離破碎了。記得當時在學校裡曾寫過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每個人寫的無非是軍事家、政治家、教育家、哲學家、文學家、音樂家之類的偉大抱負,而在我心中的強烈渴望、我心中的夢想僅僅是一個「家」──一個完整安定的家,如此而已!後來雖然建立了一個家,但卻因毒品的迷惑,使我墜入毒癮的深淵,成為毒品的俘虜,最後連夢想也徹底粉碎,監獄竟成為我的家──囚居的家。
奇妙的是,創造天地萬物的神看見了這卑微、渺小又無助的我。某日,一個偶然的機緣下,同學告訴我監方有個不錯的課程,值得我去嘗試。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參加了三天的成長營,整個過程充滿了喜樂、溫馨、感動,富有積極正向的精神。我就像是走過了人生的大沙漠,乾渴了許多年,終於找到豐沛的泉水一般,內心不自覺地生出渴慕之情。
這泉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洗滌了我污濁的心,讓我清楚地知道這麼多年來,心中一直缺乏、渴慕的就是可以得到真正的救贖與平安。主的愛一次又一次讓我破繭而出,找回自己,找到屬於我真正的家。成長營之後我毫不猶豫地參加了慕道班的課程,開始真正認識這位偉大又充滿愛的主。
說到「死亡」,任何人都不免有一種害怕與恐懼的心理,因為誰也沒死過,誰也不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既無從感覺,也無法體驗。然而,越是自己體會不到,想像不到,不能加以估計衡量的東西愈是可怕。
93年7月7日,我收到長官的通知,抽血檢驗愛滋呈陽性反應,必須接受隔離以等待第二次抽血複檢。這真是一段心靈倍受煎熬的日子,夜裡常常失眠,不斷地跟自己對話,甚至質疑一向疼愛我的主:「祢不是慈愛、常懷憐憫之心嗎?為什麼要如此待我?」但是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一天過一天,我希望奇蹟的發生,但是日子依舊沒什麼改變,我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常想逃避面對脆弱的自己,假裝仍活在過去。但是事實就在眼前、事實就在身體裡,逃不出、躲不掉,只能一步步向事實退讓,無可奈何地與事實活在一起。我感受到幾乎死過一次,僥倖沒有真正死去,這使我多了一些別人無法得到的經驗,也使我對人生的看法大為改變。
這一次主用愛的教育讓我學會安靜、學習等待,祂告訴我:祂從未離棄我。「自出母胎我就抱著你,自離母腹我就懷著你;直到你年老,我仍是一樣;直到你白頭,我依然扶持你,我既然如此做了,我必要提攜你、扶持你、拯救你。」(依四十六3~4)。在那段等待兩次檢驗結果的日子,主讓我在生活中看到祂給的恩典足夠我用。人總是脆弱的,尤其是當我備受時間考驗,心情低落無助時,主就派遣「天使」來陪伴我,給我心靈加油、打氣,適時提供我的需要。當我真的渴求主時,祂必應許;當夜晚失眠,為事糾心悲傷難過,居然連收聽廣播也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我從不知FM 105.9晚間22:00~23:00點到11點是播放聖歌的電台,因此那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在這段隔離期間,我常想如果這是主的旨意,那麼這就是恩典,我應當歡喜。當接受祂的恩典時,我發現到自己的改變,而且我清楚明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我只是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主。我感受到我快樂起來了,我看到以前自己忽略的東西,也欣賞到以前覺察不出的美麗,我捉住了幸福!感謝主,打造了一個新的我。
如果有人問我,經過了此事之後,你認為「生存的目的」是什麼?我會換一個方式作答:假使一個人感覺有健康的身體,可以做自己願意的事情,使別人需要自己,對人類有所貢獻,那麼便會覺得生命有意義、有價值,就自然能夠了解到生存的目的。
若不是神親自感動、召喚,很難相信以我這樣一個傳統佛教徒的背景,會領洗信主。經歷了許多年、許多事,從成長營、慕道班,到現在的讀經班,我終於「回家了」。於93年12月23日受洗,成為主耶穌基督的女兒。第一次,主給了我一個家。河神父常引用聖經的話語來教導我們,他曾告訴我:「我們來到這世上,不是一個『意外』,偉大的造物主創造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有祂的深遠意義。甚至連我們的頭髮祂都數算過,沒有神的允許一根頭髮也不會落在地上。」神給人自由意志去選擇一切,我能做的唯有將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祂,才能得著真正的平安。
信主後,並不是每件事都會順心如意,但內心卻得著真正的平安。保祿在羅馬書五章3至4節說:「我們連在磨難中也歡悅,因為我們知道:磨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望德。」在患難中要多讚美,少埋怨,一個人若是沒有苦難,就難免會有驕傲;若沒有滄桑,就不會以同理心去安慰不幸的人。生命的缺口,好比是肩上的十字架,時時提醒我們要謙卑、要懂得憐憫,不必與他人做無謂的比較,而要數算主所賜予的,這樣將會發現,我們所擁有的絕對比缺乏的多出許多,應該要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且好好善用主所賜予的塔冷通。
雖然入監受刑是錐心刺骨的苦痛,但更是刻骨銘心的教訓。慶幸的是,現在的我並不孤單,有主愛在我心裡,對未來的人生不再感到沮喪,反而充滿著光明燦爛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