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靜
28歲晉鐸時
訪問宋天祿神父超過半小時,我就開始喜歡他這個人。
77歲的宋神父是極其坦率的人,他對敏感的問題不避諱,談台灣現狀有話直說,話語幽默,有時還擠眉弄眼做出詼諧表情。
宋神父隸屬瑪利諾會,在1962年晉鐸,同年9月底來台灣傳教,至今已49年。將近半世紀的時間,台灣的政經社會有許多劇烈變化,宋神父身在其中,不管對台灣的社會、地域、人情……都有極深入的觀察。
做為一個神職人員,經常會被問到的問題就是:「你為什麼當神父?」宋神父總是說:「這是天主召叫我」。宋神父出身老教友家庭,父母來自斯洛伐克,他從國小5、6年級就想當神父,母親也為他的聖召祈禱。
宋神父是威斯康辛州人,就讀高中時,向瑪利諾會的神父透露想到國外傳教的意願,神父就鼓勵他入瑪利諾會。
那時他18歲,當他回家告訴母親這個意願時,母親並不反對他當神父,只是希望他留在家鄉教區,母子還可經常見面。但,宋神父回答:「媽媽,天主俯聽了妳的祈禱,但祂自有安排。」有意思的是,宋神父在高中時曾先後和兩個女孩交往,她們聽說宋神父的聖召,也就各自選擇做了修女。
宋神父決定聖召之路後,接受10年的培育,最後並獲得神學及教育雙碩士學位。宋神父說,原本他很希望去非洲,因為瑪利諾會播放在國外傳教的影片,他看到影片上的非洲人笑得最開心。不過長上派他來台灣,他開玩笑說:「沒辦法,他們沒問我的意願。」
美國的瑪利諾會是在1911年成立,1918年到中國傳教。國民黨撤退後,在民國五十年代初期,有90位會士來台,並在中部扎根下來。瑪利諾會因為在彰化、台中、南投一帶傳教,所以會士到台灣時,修會自己辦了一個語言學校,請台灣人教台語,好融入當地社會。至今,宋神父說得一口極溜的台語,「我的國語是會聽不會講。」
五十年代初期是台灣的戒嚴年代,90多人的美國傳教士在當地用台語做彌撒、說著當局禁止的方言,瑪利諾會也幫助繫牢的思想犯家庭,這都觸碰到政治禁忌。神父們剛開始並不知悉,只知道有人去向教友打聽「這些神父是在做什麼?」也有情治人員混在彌撒禮儀中。修會的信件被檢查,電話會被竊聽。
宋神父說,瑪利諾會的神職人員並不理會,只埋頭盡本份,但即使如此,修會內還是有3、4位神父,回國後要再申請簽證,卻未得批准,無法再來台傳教。
在美援時期,美國政府和修會合作,透過教會系統發放麵粉、奶粉、牛油、藥品及衣物等物資,「台灣官員會提供名單,一半都是給他們自己的人,另一半才是給真正的窮人。」瑪利諾會並無藉由物資要求民眾領洗,他們抱持開放態度,讓民眾的自由意志決定。
談到當時的台灣,宋天祿神父說,那時是農業社會,人們普遍比較窮,但也比較單純,大部分民眾是小學畢業,很少人讀高中。為了培植學童,33歲的宋神父在彰化的小埔心開辦一處貧窮學子的免費宿舍。前後8年左右,照顧100多位學生,同一時期約有10多個國、高中生和他同住。
發育年齡的學生胃口非常好,宋神父舉了兩個有趣的例子,一回是在飯前祈禱時,有人來電,他接完電話回來,桌上只剩一碗白飯,其他盤底朝天,全部的菜都被掃光。
另外,宋神父親自做的蛋糕,從未留到隔日享用。因為只要到了晚上,就會有小孩敲房門,說他肚子餓,「睡不著」,「我一拿出蛋糕,所有的小孩都會爬起來一起吃。」
神父照顧這群學生有慈愛,也有嚴格的一面,他規定作息和每人的生活義務,如果犯錯也會被處罰。他的經典動作是揚起手腕,問孩子:「這是什麼?」孩子面面相覷,他再加重語氣說:「這是天主的鐵鎚。」這群青少年就知道神父不是開玩笑了。
宋神父在20多年前來台北,主要是瑪利諾會考慮到中部北上的勞工教友很多習慣台語彌撒。而當年神父照顧的學子,很多在成年後還常來探望他。宋神父面露欣慰又驕傲的表情說:「我已經做阿祖(曾祖父)啊,妳知道嗎?」
談到傳教的播種,宋神父有些感慨,他說,剛到中部時,每年大約有100多人領洗,「現代的人,愈有錢就愈不需要天主。」他並批評:「台灣人退步了,以前的人比較有感情,現在的人比較無情和沒有禮貌。」他舉例說,過去在車上,只要看到長者都會主動讓座,「現在的年輕人裝睡,假裝沒看見。」
宋神父的人生盛年都在純樸的台灣中部渡過,如今,他仍對中部存有深厚感情。他說,那時的人對生活抱持「一日一日平淡地過,現代的人卻很貪心,什麼都愈多愈好,這是教育的失敗。」
神父說,一般人都喜歡摸得到的物質,像錢、汽車啦,可是卻感覺不到平安。凡人愛財是為肉體,但卻讓靈魂飢餓。他說,人死後的肉體是埋在土裡或燒掉,「靈魂會去哪裡?靈魂不死是永遠長存,所以靈魂才是最重要的。」
從28歲來台至今,神父老矣。他說,自己這部老機器還可以用,但也經過12次大手術,眼睛、手部、腳、心臟、臀部等都動過刀,目前有糖尿病、心律不整、高血壓、關節炎等問題。他說到心律不整,還比劃了像交響樂強烈的高低音起伏的動作。
即使如此,神父仍歡喜地過每一天,他的生活樂趣是做Pizza給大家吃,他從準備麵糰、揉餅、調配料、醬汁都十分專業,每個Pizza有12吋,分兩天做,可以給100多人享用。說到此絕活,他很得意地說,來懷仁中心的孩子都愛吃他做的Pizza,不吃外面的什麼Pizza Hut。
談到未來,他幽默地說:「台灣人不乖,所以天主要我繼續在這裡服務。」他說,我祈求天主召集我上天,「只要時間一到,我就會開心去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