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駿逸
2007年夏天,我在中國旅行。
有一度我租了一輛小汽車,沿著瀾滄江北上,它發源於西藏、經過雲南省,最後流入中南半島之後,被稱之為薩爾溫江。
令我驚訝的是兩岸有為數眾多的少數民族信仰了基督教。更奇特的是當我經過一個名叫小維西的村莊時,發現了一座建於1878(或1881)年的天主教教堂。這座教堂的教友來自於漢族、栗粟族、納西族以及藏族。是的,您沒有看錯,其中有一部分教友就是藏族,他們是信仰天主教的藏族。
繼續沿著瀾滄江北上,經過將近四個小時的車程,我的藏族駕駛說,附近有一個名為「茨中」的地方,居民都是藏族,但是他們大部分卻是信仰天主教。
我非常好奇地走進這個沿河而建的狹長村子,果然看到一座高聳著十字架的教堂突出於民宅之中。由於教堂沒有神父,也沒有人管理,只有星期天才開放,我只有懷著遺憾的心情離開了這一座外貌頗為古樸的天主教堂。
2009年春天,我再度造訪大陸,也再次回到了這個名為茨中的小村莊,為的就是一圓兩年前未能盡情欣賞這一所教堂的夢。
茨中教堂正面
茨中教堂側背面
抵達當天已近黃昏,進了教堂的院子,我驀然發現讓我暌違已久的教堂,居然是一座石頭材質、帶有濃厚法國古堡風味的雄偉建築,只有教堂的鐘樓使用了傳統的中國式屋頂。我無法想像巴黎外方傳教會的傳教士們,如何在1905年就能在這個偏遠的山區,建築起一座如此美輪美奐的教堂。
茨中教堂的主任神父若瑟,是在一年多之前,由北京教區派遣過來的。他來自內蒙古,是一位熱情的神職人員。茨中的食宿並不方便,雖然有幾家民營客棧,但我還是寧可住在教堂的客房。神父的手藝極好,他迅速地為我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接著就忙裡忙外地張羅我的住宿。
若瑟神父來到茨中天主堂,對於當地的教友而言是一件超級大事,因為自從1953年法國籍的羅神父離開之後,這個天主堂已經超過半個世紀沒有神職人員。所以若瑟神父的來到,對於當地的教友是一件興奮的事。
在茨中停留的幾天裡,我有機會參加了當地的彌撒。由於茨中村的居民全部都是藏族,所以藏語是主要的語言。讓我驚訝的是,彌撒雖然以普通話進行,但是逢到唸經,包括天主經、聖母經……等所有的經文,都是以藏語唸誦。他們對於天主、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以及整個宗教的那種強烈的、執著的信、望、愛,令我驚訝萬分;別的不說,他們之中有不少家庭都已經是第五代的天主教徒。
天主教在茨中已經有了超過一百年的歷史,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天主教文化與藏族傳統文化融合的現象。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教堂祭台聖體龕正上方的大壁上有一座耶穌雕像,這座耶穌像是站在藏族傳統宗教的蓮花座之上。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祈雨活動。就在星期天的下午,若瑟神父帶著我們沿著瀾滄江的西岸向南行,在大約十餘公里之後,最後到達一個名為茨菇的小村莊。這個村莊曾經是天主教在瀾滄江流域的重要據點,這個據點的建立有一個可歌可泣的傳教史。
大概在道光30年(1850),巴黎外方傳教會的神父羅勒拏(Charles Alexis Renou)與蕭法日(Jean Charles Fage),經由雲南的維西抄山徑、向西翻越碧羅雪山,由瀾滄江水系到達怒江水系的察瓦博木噶(Bonga)。
咸豐4年(1854),他們建立了天主教在藏族地區的第一個傳教點。1862年夏天,羅勒拏又向東北翻越了梅里雪山,從怒江水系到達了瀾滄江水系的鹽井,但他在次年就被喇嘛們暗殺了,成為天主教在藏區殉教的第一位神職人員。
接著在同治四年(1865),西藏黃教四大寺,也就是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扎什倫布寺等為首的寺院,以保護藏傳佛教的名義,向全藏發出「誓死不與洋人來往、不准外國勢力侵入」的號召。這個號召,不但帶動了藏區驅逐傳教士、搗毀教堂的行動,似乎也成了日後喇嘛教反洋教的一種共識。
就在同年年底,芒康的喇嘛們率領大約300名信徒,持槍攻打傳教士佔據的察瓦博木噶山谷,所以傳教士帶領教友逃難至瀾滄江流域。他們一行信仰天主教的藏族沿途受盡委屈,沒有人敢接待他們。他們沿著瀾滄江往南逃命,直到他們抵達納西族巴東土司的地界,才因為巴東土司的憐憫,賜給他們一塊在茨菇的土地,這就是茨菇天主堂的由來。
普神父與其他殉教者之墓
後來喇嘛們又追殺而來,茨菇教堂被焚燬。法國籍的普神父領著7位修女和教友再度逃命,但是普神父被抓,喇嘛們把他押到瀾滄江邊上,就在那裡將他斬首;7位修女也是抱著聖物投江殉教了。
根據鴉片戰爭之後清朝政府與西方國家所訂的幾紙條約中,對於傳教事業是極度保護的。傳教士被殺、教堂被毀是一等一的大事,於是清政府命令喇嘛寺院必須賠償天主教會。教會選擇了茨中這一塊地方,也就在1905年建立起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這一座美輪美奐的天主教堂。
聽說當年的那位普神父,在被砍頭之前告訴教友:我死了以後,你們如果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們轉求天主。
誰也不知道普神父臨刑之前是否真的說了這句話,但是半個世紀以來,只要是莊稼鬧旱、果園缺水,教友們就會聚集到普神父的墳前來祈雨。後來若瑟神父來到茨中主持教務,教友們就更興奮了,因為除了念經祈雨之外,還可以舉行彌撒禮儀。
教友們都說向普神父祈雨是很靈的;我可以相信他們,要不然祈雨活動怎麼可能持續半個世紀而不綴?
巴黎外方傳教會與瑞士白冷會僅僅在瀾滄江沿岸就犧牲了不少的傳教士,每次想起他們可歌可泣的殉教故事,都讓我不自覺地流下淚來。但是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
今天沿著瀾滄江兩岸、怒江上游以及金沙江流域的那些極度偏遠的村落,驀然之間,你會看到山腰間或是稜線上矗立著一個頂著十字架的天主堂,這就是天主撒在藏族土壤裡的種子,他們逐漸地繁殖、開枝散葉,真叫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