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光
上一期已經開始介紹疑是艾克哈的作品《論超脫》,這本書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論「超脫」勝於愛德、謙遜、憐憫,「超脫」可說是諸德之冠,理由除了與概念定義有關,更基於神秘主義的道理重點,前面兩期已經說明。現在介紹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論「超脫」的意義,艾克哈認為「超脫」是不依人、或不為物所動,即「無所動」的精神,針對各種愛情與痛苦的考驗,無論尊榮、恥辱,人靈有如面對一陣微風,屹立不動的鉛山。個人認為艾克哈「無所動」的講法讓人想到依撒意亞先知第三首「上主僕人」的詩歌(依五十7),描述上主僕人板著燧石般的臉,冷臉面對打擊者的堅決態度。
艾克哈認為「超脫」使人與神相同。因為「超脫」或「無所動」的精神就是神最深的本質,藉此產生純淨(pure)與簡樸(simple)。依中文詞義(《辭海》),純與樸能稱為「素」,就是「本心」。神的「素心」簡樸與純淨,就是神的不變性或「無所動」的另一種講法。神的「無所動」並非木石無情,這懂法有違聖經神人邂逅往返的描述。神的「無所動」就是神依自己而動,產生最真實、最極致的神人關係,聖愛以及人「以愛還愛」的道理。這種神聖的感情只能以「於情離情」的悖理表達,對照教父的術語「apatheia」(indifference, purity of heart),中文翻作「無私之情」或「淨心」。
「超脫」使人達到神人相同的最高境界,其實是恩寵使然,恩寵使人淨化超脫塵世事物。「超脫」的神人關係可以用艾克哈的話說明:「滿於物即空於神,空於物即滿於神」(To be full of things is to be empty God, while to be empty of things is to be full of God)。我個人的意見是,這句話應針對靈性覺醒的一面,神與物是兩相對立,而靈性覺醒的另一面,則是萬物都有神的蹤跡。
艾克哈的補充意見是,天主從永遠就立足於這種「無所動」的超脫中,並且保持「無所動」,神創造天地,仍不影響其「無所動」的「超脫」,因此,從另一觀點言,神的生就是不生,神的造就是不造,有如沒有受造物被創造過一樣,這種講法可以對照上次述及《老子》第廿五章論道「獨立不改,周行不殆」的特質。
艾克哈進一步把這種「超脫」的道理應用到祈禱與善行,天主的「超脫」不受人祈禱與善行影響,有如祈禱與善行「從未發生」,天主不會因為人的祈禱與善行變得更大方。艾克哈的驚人之語,個人有兩點說明。首先,聖經中不乏神的恩寵白白賞賜的道理,恩寵是天主單方面主動無條件的賜予。其次,艾克哈「有如」(als ob, as if)的講法有特別的意思,對照心理學論深層意識的觀點,或態度(that)與內容(what)的分法,「從未發生」針對態度而非內容,可以對比耶穌論施捨,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行之事的道理(瑪六3),善不求報或為善而善的態度,善與善者之間是直接,而沒有中介的關係。
既然如此,必須解釋為什麼要祈禱與行善,天主願意人為一切事向祂祈求。艾克哈認為天主於永恆中的第一個意念有特別的意義,其中包括:聖子的降生,萬物的創造,和人類最微不足道的祈禱。論祈禱問題,天主於永恆的第一個剎那,已經俯允了人的祈禱,換言之,如果人祈禱不認真,天主不是現在拒絕,而是從永恒就拒絕人的祈禱。個人認為,艾克哈論永恆的講法,不是從人性所了解的時間的先後或延長,而是神秘經驗的永恆,過去、現在、未來於第一剎那或當下一起呈現。
因此,天主總是處於其「無所動」或「依自己而動」的「超脫」之中,一方面要求人行善避惡,符合一般信仰,與沒有自由的宿命論不同;另一方面,有別於亞里士多德「不動的原動者」的靜態哲學,展示動態的神人關係特色,天主能被義者的「超脫」所感動,對照前面所述,「超脫」使人達到最高神人密契或相同的境界。
最後,艾克哈提出奧斯定的思想來佐證,後者於《論聖三》有相關論述:天主內沒有新事情、新觀點,沒有過去、未來,天主愛人不依塵世方式,在世界被造之前,神已經愛了世人,人們卻想像天主賜給他們一個、一個的新愛。
針對耶穌山園祈禱「我的靈魂煩悶得要死」(瑪廿六38,谷十四34)經句,艾克哈以人內有兩種生命解釋:外在生命涉及五官與理性,內在生命是靈性生命,外在生命依循內在生命的導引。耶穌基督也有外在與內在的生命,外在生命承受一般人煩悶得要死的變化與感受,內在生命卻保持「無所動」的「超脫」。艾克哈以門扇與門樞的關係說明,門扇比喻外在的人,門樞比喻內在的人,門扇依門樞的開關變化,門樞卻在原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