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碧霞
媽媽很少生病看醫師,但不久前覺得身體不舒服,症狀是輕微地上吐下瀉,也到附近的診所看過,幾天來都不見好轉,只好到大醫院就診;急診室排了幾個檢查都說沒有問題,打了止痛針和點滴補充水分,醫師告知傍晚沒事就可以回家了。
但五點以後值班醫師交班,接班的醫師覺得情況不尋常,堅持留下母親,就此開始了一連串驚慌、混亂的過程。傍晚六點多媽媽血壓一直下降,打了3000CC補充液完全沒有效果,護士將母親推入急救室使用升壓機協助也未見好轉,大約每五分鐘量一次血壓,血壓還曾一度降到三十多,我的心跳也隨著媽媽的血壓升降有所變化,血壓越低,心跳就越快。真是讓我坐立難安,只好不停地來回踱步。
醫師在深夜終於找到病因,說是闌尾炎引發腹膜炎造成敗血症,當時媽媽幾乎休克,醫院也發了病危通知,因此緊急送入開刀房。後來醫師拿著切除的腸子來告知,媽媽開刀時心跳飆到一百五十以上,而且跳動不規律;因母親狀況不佳,所以開刀後直接送入加護病房,那時已清晨四點了。
醫師准許我們進入加護病房探視母親,她因麻藥尚未完全退除,以致眼皮無法睜開,我輕輕喚她,她也微微點頭回應,表示感受到我們沒有離開她,她也沒離開我們。看到她似乎相當平靜,我心想一切就靜待後續觀察吧!當晚我不斷地唸著玫瑰經直到天明。
一大早,我聯絡家人,他們陸續趕到醫院。姐妹們焦慮地等待探視時間的來臨,好能進去了解母親的狀況。姐姐探視後回報說媽媽醒了,但是很生氣,從不生氣的媽媽怎麼會生氣?為什麼生氣呢?會不會是開刀後不舒服?還是見不到我們在身邊?或是生氣為什麼要在半夜緊急開刀?媽媽因嘴裡插著氣管無法說話,所以我們無法了解她生氣的原因!
傍晚探視時間,我再進入病房,媽媽怒視著我,且以雙腳踢床,情緒十分激動,令我相當害怕。看到媽媽心跳加速,血壓也開始不穩,我著急萬分,但又無法理解媽媽為何如此生氣。看到她雙手被綁(開刀後怕媽媽拔管),直覺地聯想到我工作的精神科病房,病人情緒不穩定時,也會這樣被綁。於是我央請護士將她雙手鬆開,讓媽媽翻身,這樣她會舒適一些。說也奇怪,媽媽的心跳果然緩和下來,因此我們急切地建議幫母親拔管,讓她可以說話。兩天後醫師與呼吸治療師終於答應我們的請求。
媽媽訴說她生氣的緣由,是因為開刀後傷口疼痛,肚子漲的厲害,身體非常不舒服;但是嘴裡插著管,無法告知醫護人員自己的狀況,想掙扎,又被判定為不合作的病人,而且雙手綁的又緊、又酸,無法翻身,只好扭動身體,簡直是忍耐到了極點。
她說她的意識非常清楚,身體的痛可以勉強接受,但心裡覺得十分悲傷,回想就醫後發生的一切,為什麼肚子痛會變成這個樣子?說好可以回家休息了,怎麼醒來不但身上插了管,還被綁在病床上動彈不得!親人們又被隔離見不到面,時間像靜止般,一分鐘比一年還要難熬。
母親出院兩個星期了,還直說被綁的手臂酸痛不已。從不曾失眠、個性樂觀的媽媽現在晚上入睡都很困難。看起來媽媽生理的問題已經慢慢恢復了,但受到的驚嚇和不安至今仍揮之不去。
我在醫院服務十多年,能夠理解標準化服務流程的用意與必要性,但情況發生在自己至親的家人身上就覺得很可悲。各科的醫師在面對病人時,只是處理自己本科的問題,複雜的個案就轉介加會他科,但一個人的完整性怎麼去分呢?目前的醫療環境很困難(健保連年虧損,醫療給付不斷被刪減,醫療人員的薪資普遍偏低,工作壓力大,作息日夜顛倒不規律等),誰會去顧及到病人的心情與感受,生了病能保命就不錯了,更談不上什麼尊嚴了。
媽媽在生病期間所遭受的痛苦提醒我許多事!我們或許可以再努力一些──對病人可以再多一些觀察、多一些問候、多一些關心、多一些人性化、多一些微笑、多一些愛……。回想當初受洗時那顆滿腔熱誠願意服務奉獻的心,不知何時被淡漠和心硬矇蔽了,就覺得十分慚愧。生命如此輕易地就從指尖溜走,怎能輕忽每一天和身邊每一個人呢?存在且身體健康是天主的恩賜,衷心感謝目前的一切,不論是災難或是幸福,都感謝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