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芝苓
認識 LoLo時,她三歲半,常哭得很凶,嗓子都沙啞了。她因罹患腦性麻痺,坐著的時候無法將自己撐直,必須坐在特殊的輪椅上。為了讓背脊直起,得為她繫上肩帶,她就像是被綁在椅子上。Lolo的媽媽說,除了睡覺,這個姿勢最舒服,也最正確。
Lolo 很喜歡音樂,除非太餓、太累,一聽到音樂她就會笑。多半笑得很斯文,有時偶爾會搞笑,有一次我放「所有的動物都是我們的朋友」,她聽了竟然呵呵大笑,四肢不停舞動。
在我之前,Lolo 從沒這麼近的接觸東方人:黃皮膚、黑頭髮(我的頭髮是黑白相間的)、黑眼珠。因此在第一、二次到她家時,音樂只發揮了一下下吸引注意力的功能,之後,她就放聲大哭。所以和她的關係不是如我想像那麼理所當然。跟另一位小女生賽利亞則沒有這方面的阻礙。
於是我將重心先放在建立關係上,慢慢地……慢慢地……。有一次她正瀏覽她房間的擺設,我放音樂,她沒什麼動靜,但當我把音樂停掉,她轉回頭看我,像是在問:「音樂怎麼停了呢?」我再放音樂,她又環視她的房間擺飾;如此的模式來回幾次,於是我確定她還是會注意到音樂的進行與停頓,而藉著轉頭的動作來反應。
我注意到她很努力地要看一幅小熊的畫,但看得很辛苦,眼睛斜著看。我乾脆替她轉個方向,讓她看個夠!結果小ㄚ頭竟然對我笑起來。從此關係大有進展,Lolo 只會發ㄨ、ㄨㄛ兩個母音。因此一切都必須靠觀察、感覺,去試著瞭解她要什麼,不要什麼。從這次起,我觀察到她其實很懂得用視線來傳達需要,或感興趣的小東西及音樂。
在開始進行音樂治療之前,Lolo 的媽媽跟我強調:希望Lolo 至少能懂得溝通!溝通?溝通?溝通?我的腦袋開始朝溝通的元素去思考!沒有語言可以達到溝通嗎?首先我打破了溝通等於語言,語言等於溝通的觀念。溝通的方式可多了。
有一次我帶了一個迷你電子琴 ,Lolo 立刻把兩手都放到鍵盤上!令我大吃一驚,這為她可是個很不容易的動作,怎麼她看到迷你電子琴就這麼順暢地把手放上去呢?法國有句諺語:「如果你要,你就做得到。」興趣、意願影響一個人的「能量」,在這時是相當明顯的。當Lolo 對小沙鈴沒興趣時,她就讓它們自然滑掉到地,她的行動告訴我她對小沙鈴沒興趣。當我未先預告要把琴撤掉,就關掉電源,把琴拿開,她的笑容不見了。我明白,該先告訴她,讓她有心理準備。於是下一療程,我先跟她說我要收琴,改木琴,然後慢慢從一數到十,她把手抬起來,我才收琴。我發現她懂得我的解釋,是我沒注意到要跟她溝通。當我的態度是開放的,溝就通了!
Lolo 的雙手原先常是緊握拳頭的姿勢,她用拳頭彈琴。後來,我有了一台桌上型可攜式電子琴,於是帶去她家,這琴比迷你電子琴大多了,她看到這琴立刻把右手放到鍵盤上,而且笑得很燦爛。這把手放到鍵盤上的動作,其實正是復健師希望個案可以自發做到的,在物理治療時很難要求,然而一台琴擺在她眼前,激發她彈的意願。而鍵盤因著她手的移動發出聲音,這是最直接,並勝於食物的回饋,「不必依賴他人,自己可以做得到的」成功感,使她繼續做出艱難但有益的動作。偶爾她用左手彈琴,為了鼓勵她可以用兩手彈,我找了幾張鋼琴演奏的圖片給她看,她看了之後,真的將兩手都放到琴鍵上,用拳頭彈。
慢慢地,她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獨立開來,我在她稍微疲累時,示範彈琴的正確動作,彈唱一首歌給她聽,她的舌頭竟然跟著上下動著啦啦啦,只是沒發出聲音。
有一次我跟著預設的曲子「夏日最後的玫瑰」唱她的名字,音很高,我得用女高音的發聲法來唱,她整個人振奮起來,咿咿呀呀跟著,真的令我驚喜。
她今年六歲了!哭鬧大幅度減少,不舒服時,只會哼哼一下。開心的時候多,彈琴的姿勢可以持續到十五、二十分鐘。她自己摸索出功能鍵板上的觸鍵可以變換音色,她喜歡小喇叭,我不為她調整音色,她自己會去「試」出來。她喜歡Pop的節奏,我不替她轉換功能,她會自己去碰出自動伴奏的功能。她知道自己要什麼!她的自主性很高,就跟很多法國小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