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文
復活劇
我每天的生活是分段過的,藥效沒了,就癱在床上,彷彿死了一般;藥效有了,可以動了,又好像活了過來,就趕緊起床,抓緊時間,做一些進餐、清潔、閱讀、寫稿等非做不可的事。每天這樣上場、下場,分場演出五次死而復活的復活劇。
直到死亡之前,這齣戲只有休息的中場,沒有終了的終場;一天都不罷演,場次也一次都不減少。這齣戲無需演技,也沒有觀眾,因為不會有人愛看的,更不會有人欣賞,只有自己負責演出罷了。
要是能盡其在我的繼續演下去,守住當一個好病人的本分,至少做到不討人嫌、不給別人製造麻煩、感謝人家的付出,也許將來能獲得平安的安息,一個好死的福報。人所求的,到了最後,不也就是這個嗎?
因果報應
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論是無可置疑的,不證自明的。
但「報應」之說,就不是那麼確切分明,立即可判,直接能肯定其實的事了。但它往往附有妄自推測的成分,蒙上迷信的色彩,成為一種主觀的、想當然爾的玄秘之說。
對人的禍福吉凶,在這一生實在找不出什麼解說來,就歸因於前一世。世事錯綜複雜、奧妙幽渺,不是行善必結善果,作惡必得惡果;善未必定有善報,惡未必定有惡報,倒是我們日常生活的普遍經驗。中國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的觀念,似乎更為貼近世事。
「報應」之說還多少帶有貶損人、懲罰人的意味。得了連醫學至今都找不到成因的疾病的人,被指是因為報應才得了病,實在是很冤枉、很委屈的事!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是因為他做了惡,才得了帕金森症嗎?還是因為他前世作了孽,所以在今生得了這個病?這樣的說法,恐怕誰也不會接受的。
從前的猶太人也有災殃是出於本人或是父母罪惡的觀念。厄則克耳先知書十八章1~20節有一段上主傳話給先知的記述:「在以色列地區內,你們有這樣流行的俗話說:『祖先吃了酸葡萄,而子孫的牙酸倒』這話有什麼意思?我指著我的生命起誓──吾主上主的斷語──在以色列決不能再容許這俗話流行。所有的生命都屬於我,祖先的生命與子孫的生命全屬於我;誰犯罪,誰喪亡……兒子不承當父親的罪過,父親不承當兒子的罪過;義人的正義歸於義人自己,惡人的邪惡也歸於惡人自己。」
耶穌來了以後,若望福音記載了耶穌這樣一段言行:「耶穌前行時,看見了一個生來瞎眼的人,他的門徒就問他說:『辣彼,誰犯了罪?是他,還是他的父母,竟使他生來瞎眼呢?』耶穌答覆說:『也不是他犯了罪,也不是他的父母,而是為叫天主的工作在他身上顯揚出來。』」(若九2~3)
對於我們的不幸,如果我們換耶穌的眼睛來看,看耶穌是怎麼看我們的,會比用因果報應來得令人安慰,不會覺得:「我受罪,我活該!這是我罪有應得!」你能在得重症的病人面前對他說:「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你得這個病是報應、是活該,所以你就認了吧!」這話有多傷人!
功德圓滿
國民黨元老陳立夫先生幼年在家鄉浙江湖州上學時,每天清晨在街上都會看見一個長髮和尚,頭戴銅箍,身負韋陀菩薩像,三步一拜的前進。風雨無阻,寒暑不歇。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問和尚:「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和尚告訴他:「我發願要建一座廟。」陳立夫聽了認為是天方夜譚,哪有可能?和尚說:「你小小年紀不懂得的。」說完就走了,留下陳立夫一人獨自思索起來,他感覺他也可以效法那位和尚,自己也該立下一個志願。
念礦冶工程的陳立夫在大四那年,因為要寫畢業論文,於是和一位同學回到家鄉,到山上作礦脈分佈的調查。有一次,他們上山,忽然遇上傾盆大雨,兩人全身都濕透了。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一個和尚路過,便引他們去他的廟裡避雨,那是一座嶄新的大廟,正殿偏院、鍍金佛像,無不俱全。等陳立夫換上乾淨衣服時,發現這位和尚好生面善,原來就是當年發願建廟的那位師父。
國學大師錢 穆先生也有類似的經驗,他年輕時在江南一代遊山玩水。有一晚夜宿廟宇,與開山老住持秉燭夜談。得知當年住持單身一人來到這荒山之上,竟夜敲木魚,引得山下居民上山來看,但他一言不發,仍是夜夜緊敲木魚,越發引起民眾的好奇。消息傳了開來,四面八方的信眾開始紛紛送來飲食和日用品,最後終於幫他建成了一座廟宇。錢先生大為感佩,每次望見深山中的古剎寺廟,便會想起那位老住持。
人的一生只要做成一樣有助於人的善事,也就可以稱得上是功德圓滿了。生命的圓滿不在乎從別人那裡獲得了多少,而在乎對別人付出了多少。可惜,真的很可惜,許多人往往要等到身染重症或臨終垂危時,才能領悟這個道理。所以人在少壯得意之時,生一場大病,促其開竅,使其無憾,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我也是在病了多年之後,才警惕自己要能勉力為之。真是罪過啊,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