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涼爽的夏日午後,我陪著綿羊奶奶在河邊候車。公車久久不至,我倆因此天南地北地聊。當時,就因為一句不經意的問話,引出了一個極為美麗的信仰故事。
「綿羊奶奶,妳當初為甚麼領洗?」
「喔喔喔……這就說來話長了……」
只見她快樂地瞇起眼,開始陷入自己與耶穌相遇的美好回憶中。
五十年前,年輕的村田夫妻將寶貝兒子送入天主教的幼稚園就讀。
會做下那樣的決定其實很不尋常,因為夫妻倆都出身於篤信佛教的家庭背景;尤其是村田太太(綿羊奶奶),外公就是廟裡的住持(註:日本大多數宗派的佛教僧侶可以結婚,所持寺廟則為代代相傳的祖產);因此,她的童年回憶很多都是在廟中度過的。
一直到現在,村田太太還清楚記得小時候在廟堂中玩耍,總會被大聲斥責:「放肆!妳以為自己在什麼地方?」不僅如此,每當經過掛著活生生、血淋淋地獄圖的走廊時,總要嚇得她臉色發青。相對之下,看到兒子在教會的幼稚園裡快活跑跳,旁邊還有安詳微笑的聖母像溫柔守候,她總會忍不住點頭,慶幸自己做下對的決定。
有一天,小男孩回家時神色凜然。
他才剛進門,外套根本還來不及脫、書包也隨手一扔,馬上就衝入廚房,跪坐在母親腳邊。
「媽媽,媽媽,今天老師告訴我們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他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氣急敗壞地對母親轉述: 「老師說,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時候,有一個士兵拿長槍刺了耶穌的『御肋膀』,然後呢,就流出很多很多的血和水喲!」
「甚麼?胡說八道!」
聽見兒子有模有樣地學說敬語「御肋膀」,村田太太雖然忍俊不住;然而,流出「血和水」這種不尋常的描述,卻也令她忍不住脫口反駁:
「別亂講話,一定是你聽錯了吧。」
「我才沒有聽錯!」
「傻孩子,人的身體會流血沒錯,流『水』呢,就完全不可能了。」
「是真的啦!人家老師是真的那樣說了!」
小男孩深受委屈,緊揪著母親的裙擺不停捶打。他的雙頰因激動而泛紅,宛若火燒,下一個瞬間,竟因過度氣憤而撲簌掉淚:「真的!是真的!我沒有騙妳!」兒子一反常態的認真表情讓村田太太吃驚。她雖然馬上道歉,卻已然失去「信用」。只見小男孩悲哀地陷入不被理解的孤獨,賭氣回房……。「不要理妳了!」
村田太太摀著胸口,餘悸猶存地回想剛發生的事件。
她想起兒子每天從幼稚園學到「新東西」後,總會容光煥發地趴在餐桌邊與自己分享;又想起他總在飯前緊閉雙眼,闔上可愛的小小雙手,專心背誦「我們的天父」和「萬福瑪利亞」,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關於這個信仰,我一無所知,兒子卻天天在學校裡受教,懂的理當多過我。然而,我卻只因為對方年紀小,或聖經裡的故事超乎自己的想像,就不相信兒子所說的話……這樣,我還算是個盡職的母親嗎?」
村田太太越是思考,就越坐立難安。於是,她請母親代為看家,直奔幼稚園找老師「對質」。最後,老師將滿臉疑惑的她領到神父面前。
「村田太太,妳讀過聖經嗎?」
面對眼前這位笑瞇瞇的外國神父,村田太太很不好意思地搖頭:「沒有。我只聽說聖經是全世界最暢銷的一本書,卻從來沒讀過,也不知道去哪裡買。」
「那可不得了!今後,倘若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妳將如何與自己的兒子溝通呢?」神父說:「現在,妳願不願意每週花點時間認識天主教和聖經,好能與兒子站在同等的立場上討論信仰呢?」
出於對兒子的愛,村田太太欣然同意了。
剛開始,篤信佛教的村田太太完全無法適應基督信仰的世界觀。
就如同遠藤周作的描寫:「小時候,我被母親硬套上一件不合身的外衣(基督信仰)。」同樣,村田太太對於這個「外來宗教」,也總抱持著數不清的問號。她不僅時時與神父語鋒犀利地爭辯,更經常打從心底起反感。不過,隨著時間的流轉,以及在摩擦間愈顯清晰的真理面貌,她的「認識」也於不知不覺中逐漸加深。
五年後,村田太太興高采烈地穿上「量身訂做」的基督白衣,成為天主的女兒,那位引領母親入門的小男孩也隨之領洗。就這樣,母子倆的「關係」從原本的「家人」,昇華為能夠更親密地一起祈禱、一起感謝、一起談論信仰的「主內家人」。
故事講完後,綿羊奶奶仰望馬路對面的蘆屋天主堂,滿足又幸福地嘆了口氣,瞇著眼睛對我說:「現在,每當我走在這條通往教堂的路上,遠遠窺見綠色尖塔頂端的十字架,心中就忍不住雀躍歡喜,感謝滿滿,快樂得幾乎要唱歌哪!」
「嗯,我懂,我懂。」我笑著回答。
每一個基督徒的信仰雖然通往相同的目標,所走的道路卻截然不同,所經歷的體驗也獨一無二。
真美,真精彩!
因此,綿羊奶奶和我雖然為了講故事和聽故事,心不在焉地錯過了好幾班公車;告別的時候,我倆卻都是歡喜且輕盈的……就像綿羊奶奶可愛的「結論」:快樂得幾乎要唱歌哪!
有一個兵士用槍刺透了他的肋膀,立時流出了血和水。
那看見這事的人就做證,而他的見證是真實的;
並且「那位」知道他所說的是真實的,為叫你們也相信。
那看見這事的人就做證,而他的見證是真實的;
並且「那位」知道他所說的是真實的,為叫你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