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芝苓
我有一套一針一線手工縫製的上下粉紅運動衣,那是我的年長姊妹Philomina親手縫的,這應該是她生前所做的最後一套衣服。手縫,是因為她的腳已經踩不動縫衣機了,事實上她的手也不太使得上力,眼睛也不太能看得清楚。粉紅色,我猜台北會院當時沒其他顏色的現成布料,她向來是就地取材,能不買就不買。當她得知台灣會省省長Rosa姊妹要到羅馬開會,確定她願意帶東西給我後,就趕著做出來,請Rosa帶給法國會省的代表轉給我。收到她這套運動服時,我很訝異,她身體的情況那麼不好,還可以做衣服?Rosa在信上告訴我Philomina的心意:她謝謝我在她住院時,我請家妹去看她,妹妹還帶了東西給她(因為當時我在新竹)。
她常說雖然她不能到外面福傳,但她可以為從事福傳服務的姊妹做些事,縫縫補補什麼的。她為我做這套衣服也是這樣。我在被派來法國會省前,為了學法文,曾住過台北會院,Philomina知道我離開台北回新竹的當天,還熱絡地為我做一餐扯麵,她知道我特愛吃她的扯麵,那時,她的身體狀況,已不容許她再做什麼了;忙了一輩子,可歇歇手腳,卻花時間跟癌症抗爭。收到她親手縫製的那套衣服過後幾個月,從總會為最新過世姊妹祈禱名單上看到她的名字。冬天,我把這套Philomina用心、辛苦手縫的運動服當睡衣穿。想想,她也真是天才,從哪兒知道我的尺寸呢?還是,她一眼就可以瞧出尺寸,不必皮尺量?
第一次與Philomina同在一個團體生活,是在花蓮瑞穗小團體的一年半。那時她負責幼稚園的餐點安排,和幼稚園瑣瑣碎碎的事物,包括製作和管理孩子們表演的服裝和飾物。她有一雙巧手,和創意的頭腦,常發明一些小玩意兒,園藝她也在行。有她這位左右手,擔任園長的姊妹Vincent輕鬆不少。而我這酷愛麵食,在台灣出生的「南北和」,就是在那時特愛她的扯麵。她也會作法式烤馬鈴薯泥,這應該是法籍馬神父的最愛吧!
事實上,跟Philomina,我們有過不止一次的衝突,但彼此沒惡意,終究能和好如初。不過,我慢慢才知道,當我對堂區神父和Vincent姊妹不夠客氣時,她就不舒服,會為捍衛他們而訓斥我。她尤其不能接受有人批評神父。
會省因人力重整而關閉了瑞穗會院,幼稚園完成轉交,她和Vincent姊妹各自被派到新竹與台北會院。我和她又在同一個團體,但她的健康開始明顯走下坡,我兩次送她去急診,住院期間按時送餐給她。我跟她說,其實她撐太久了,若是瑞穗會院不關閉,她真的會一直堅持到身體出問題。她這時才說,真的撐得太久了。會撐得那麼久,因為會省姊妹年齡斷層大,培育方式的不同,和福傳使命的需求,已經少有像她這樣的人能來接替她。我跟她很認真地說,她對修會的貢獻與直接從事福傳工作的姊妹相同。
她這年代入會的好幾位姊妹都是這樣在修會內務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兵荒馬亂地逃出中國,沒有很多學識上的培育,當廚房助手、洗衣房助手,聽候本份主管姆姆的調派,法文也只會那些常用語。梵二大公會議後,取消了mother和sister的差別,因此所有人都是sister。
去年在「跟隨會祖足跡」朝聖之旅中,領隊兼朝聖靈修的Victoria姊妹唸了一封會祖寫給那些內務sister的信,信中會祖以慈母心懷及極大的敬意謝謝她們的辛勤工作:種植菜蔬、麥子玉米、養雞、養牛、養豬;廚房、洗衣房、擦洗清潔會院,這一切都為提供福傳使命前鋒物質所需,使從事福傳的姊妹心無旁騖,福傳事工順利開展,這都是內務sister對福傳的貢獻,在她眼中有特殊的價值。
也許Philomina曾經聽過這封信!也許沒有,但相信修會長上曾表達過類似的謝意,無論如何,她可以很自豪地說她參與了福傳,流過血汗!修會將繼續向明天前進。而我在前進時不會忘記她那一份福傳心火,但同時也看重每天的一點內務工作上的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