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璉
時光飛逝,朱蒙泉神父今年(2008)2月8日離開我們,至今半年多了。當時就想寫一篇紀念他的文章,但看到報紙、刊物上懷念朱神父的許多好文章,情緒激動,不知怎麼寫才好,因為不想寫一篇只是歌功頌德的文章,除了寫他一生奉獻給天主,宣講天國的福音,也想寫他怎樣用盡方法,幫助我改正缺點、毛病,使我得以在學業和靈修上成長。
朱蒙泉神父是浙江餘姚人,1925年出生於北京,後來到上海徐匯中學讀書,因見到張伯達、王仁生神父等的好榜樣,而在1943年聖誕節領洗,洗名聖伯爾納德。以後進入震旦大學醫學院就讀,但在1947年棄醫而要求進入耶穌會。1948年在菲律賓初學,1960年在新竹市晉鐸。1963年前往美國芝加哥研讀教育暨心理學,1972年又在法國巴黎進修心理學及靈修。他對人格類型、人際關係、夫婦溝通和牧靈心理都有精深研究。
緣起
1979年,朱神父到上海各處訪問地下教會,我經由陳神父介紹,向他要求進入耶穌會。他同我談了一個多小時,問我爲什麼要進耶穌會?以及家庭背景、讀書情況……等等。能有機會見到朱神父,真是上主的安排。不過,最後神父說,我一個人作不了主,須由諮議會討論後才能決定。然而當我得到入會允許時,會長已是張春申神父了,朱神父則被派遣去了美國加州,爲大陸到美國的交換學者服務,那是一項挑戰性的服務,責任落到了朱神父身上。
1988年,我也來到加州柏克萊,省會長安排朱蒙泉神父帶領我。朱神父將稱之為「小廟」的「輔友中心」底層,隔成十個房間出租,秘書「有問必答」,幫助新來的人搭乘電鐵、公車,銀行存取款,超市買便宜的東西等。朱神父「以友輔友」的遠見(Vission)和只知服務、不要酬報的使命(Misson)作為,同我在勞改農場,只為自己,不顧他人死活的作風正好相反,這樣一個全新的概念,令我非常感動。
轉身份.寫回憶
當時朱神父問我:「你現在人已到了美國,最重要的是什麼?」我說:「全力拼英語」。他說:「明天一早你就到『成人英語學校』」去上課,搭32路公車到大學路下來就到了。」再以後,朱神父又要我去USF大學上秋季英語課程。
接著,是我的探親Visa即將到期,所以趁考上大學的英語班後,就可轉為學生身份,但要校長同意,律師出證明等,其中的辛苦,不是幾句話可寫完的。而藉此機會,朱神父培育我「獨立自主」的精神。更重要的是,對我靈修上的指導。他還叫我寫下一生最重要的經歷,如:9歲母親過世,16歲進備修院,22歲被捕入獄,3年監獄生活,23年「勞改」……這些卻成了我後來寫《慈恩》一書的「原始資料」。感謝朱神父。
認識各華人團體
朱神父經常帶我去到各個中國人的團體,當時體驗到他在各處牧靈工作的辛苦和成果,尤其是聖荷西的團體,大多是來自台灣,在矽谷打拼的高級知識分子、工程師。團體中的傳協會,由同工志願組成,有禮儀組、財務組、福傳組;另有主日學、聖母軍、讀經班,教友除了主日彌撒,也有彼此學習、分享、幫助的機會。朱神父是團體中的常客,那時他開始作演講,是關於人的成長過程和人格九型,以後又帶領夫婦懇談會。一心願意服務的人,真是有做不完的事。
重做初學
在美國時,張春申會長希望朱神父給予我的初學「再教育」(大陸地下做的不及格),所以日常生活種種均很嚴格,例如:喝湯不能出聲音,要主動洗碗、打掃衛生…。
有一次朱神父對我說:「有人告訴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講話時沒有主詞,太快…。」「你同每天見面的人都溝通不了,不知道你對天主怎麼溝通的?」我聽了心裡不服氣,同天主溝通才容易,我講上海話也好,英語、拉丁語,祂什麼都懂,有時還沒說出來,祂早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但神父對我的指出和幫助是真心的,他的刺激,使我加倍努力改進。結果考進學校的最高英語班,還得了一張「傑出學生(Outstanding Student)」的獎狀。他說了一聲「恭喜!」,實際上他心裡比誰都高興。
準備讀神學
到了準備讀神學時,又是一波三折,朱神父認為我去讀神學會聽不懂,最好再進修英語,其他神父各有意見,當時的教務主任牟飛神父也講了很多的理由,主要就是不收我,最後他決定:「你TOFEL考過510分以上,就把報告拿給我,否則就不必來了。」牟神父是一位心地善良,很有愛心的神父,後來還當了我的神師。
考試後第三天,報告出來了,我一看是510分,開心得跳了起來,這時朱神父回了台灣,我請他的秘書轉告。然而當我拿了報告去見牟神父,他說:「你為什麼不考511或512分,就是510分?」隨即他要我寫三篇報告:我的背景、經歷和爲什麼要修道讀神學。
朱神父回來後,因為我還有一個月的「空閒」時間,就叫我做30天的依納爵神操,由萬神父帶領。在大避靜中,我得到很多的神慰,常常流淚滿面,真正體會到主耶穌是如此的愛我!同祂建立了更親密的關係。感覺到祂是要我成為司祭、牧者的。我是多麼有福氣呀!
工人味太重
1989年9月開始讀神學,有空仍常去輔友中心。有一天,大家聊著聊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忘了朱神父正在會客。等客人一走,他就很嚴厲地對我說:「你不知道我在會客嗎?這樣大吵大笑,給人的印象是什麼?我早就同你說過,你的工人味道太重,現在是神學修士,怎麼不學得斯文一點?」後來我努力學文氣一點,當了26年的工人、農民,還真的要下些工夫呢!
晉鐸典禮.學習牧靈
四年神學讀的真辛苦,但天主聖神一直光照我,最後考過Ad Gradum。朱神父知道我晉鐸沒問題了,很是高興。1993年6月5日晉鐸典禮那天,是灣區中國教友的大集合,大團結。朱神父把蕭主教的道理當場譯成國語,同大家分享。
晉鐸後,朱神父幫我聯繫到Rowland Hts的St. Elisabeth Seton(L.A.)教堂去學習牧靈工作,除做彌撒外,幫忙聽告解,參與中國團體的各項活動、拜訪病人,跟本堂神父學為嬰兒傅洗、葬禮、去墳地。一個多月後,就回到輔友中心暫住。趁此機會,我想把以前寫的文章,整理出來,上下連結,看是否可出一本書?我也知道,此時朱神父正為我的前途在發愁。
美國堂區工作
1993年9月到1994年5月,我在美國Marcy Detroit(底特律)大學做卒試(第三年),卒試完後,我申請的美國綠卡,要等到考公民還早,所以台灣暫時是去不成的。1994年8月,我開始在堂區工作,同朱神父見面的時間減少了,但他的生日或聖誕節、春節總不忘寄卡向他祝賀。他回信常稱我「鶴璉鐸兄」,我實在不敢當。那時他奔波於香港、台灣、美國各地的「夫婦懇談會」,以及帶領人格九型和避靜,十分忙碌。
調往台灣
2000年聖年,也是千禧年的6月,我拿到了美國公民身份及護照,劉家正會長要我回到台灣聖家堂服務。我立刻買了機票,在6月11日到了台灣。在聖家堂任副本堂職。不久,我就請朱蒙泉神父來作一次「人格九型」的演講,大家很喜歡。
朱神父病了
幾年前,朱神父開始在澳門組織教友團體,做培育信友的工作。後來他遷至澳門耶穌會團體。有一次他來台北看病、取藥,在聖家堂吃午飯,有人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我的『心』不好。」大家說:「看你臉色泛黃,不像是心臟的毛病,應作全身的檢查。」後來他去耕莘醫院,發現是腸癌,要住院開刀,天主要他休息一下了。
2003年7月18日第一次手術,進行了七、八個小時,但手術沒有完全成功。8月5日又動了第二次手術,較好。但神父說,他嚐到了「筋疲力竭,一無所能」的滋味。不過,他並非「一無所能」,還在病床上給大家寫了33封信,「上智新泉」為它編成了《吾靈頌主—病中心箋》。2005年4月17日朱神父八秩大壽時,又出版了他的《靈海拾貝》一書,由胡國禎神父主編和發行,在他生命最後時刻,即2007年12月,由聞道出版社出版了《婚姻,愛的共融,生命分享—牧民心理學》。
朱蒙泉神父住在耕莘醫院時,很多教友、修女和神父去探望他,尤其是「夫婦懇談會」的夫婦們,還有遠自美國,近自澳門的教友們,人數太多,使他不能好好修養,照顧他的賴神父、葉醫生和護士們規定了探望的時間。
有一次,沈德中神父和我一起去探望他,我們說:「您一定要活下去!天主還要用您呢。」他很有信心地說:「是,我要把該做的事做完。」後來他又轉到台大醫院去化療。
做化療很辛苦,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可以寫信、寫文章,甚至去大陸,到他家鄉浙江餘姚,為他哥哥在「馬渚鎮中學」所辦的獎助學金,頒發給清寒學子,並演講。2003年11月15日,台北徐匯中學慶祝復校40週年時,他為「朱蒙泉文教基金會」演講。獎勵和鼓勵資深優良的老師。
八秩大壽
2005年4月6日,朱神父80歲生日—八秩大壽,在大坪林慶生。有朱神父熱情感人的演講和大家分享,祈禱、唱歌、感恩祭、聚餐、吃蛋糕,真是熱鬧,看不出朱神父是一位病人。
6月13日在輔大神學院領受病人傅油禮,由鄭家樂神父主禮。賴神聖傅油和三位友人熱情的分享,令在場的每位感到人生即使走到了最後,也可以是這樣溫馨的。病人傅油聖事因教會的恩寵和病人的信德,常常使病人恢復健康或病情好轉。如果天主的時刻已到,他們也作了最好的準備,進入永生。
傅油後,朱神父看來精神好多了。他在病中仍當神師、聽告解、指導初學生、與來訪者分享信仰,似乎比沒有病的人還忙。照顧他的護士小姐,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很快接受基督信仰領洗了。
以後的二年,定時作化療,情況並不太理想。但朱神父堅持工作,只要有點力氣,就繼續編寫他的《牧民心理學》。
祈福感恩大會
2007年的除夕,在美加、港、澳和台灣的「夫婦懇談會」會員們,和朱神父的好朋友和學生們,一起為朱神父辦了一個「朱蒙泉神父祈福感恩大會」。朱神父十分興奮,他感謝天主使他這個「外教人」,成為祂的兒子;又召叫他成為基督的司鐸,在祂的葡萄園工作。會內、會外有那麼多的同伴,弟兄姊妹,一起愉快地傳揚天國的福音。他感謝在場的、和不在場的每一位在病中爲他祈禱,使他四年來,能耐心地接受病痛,並且還能爲主做些小小的工作。最後他同大家一一擁抱,每一個人好興奮,他自己也感動流淚了。但也有不祥的感覺來到腦海中問:這是不是同朱神父最後的相會?因為他看起來好虛弱。
第二天,2008年元旦的聚會,開始時應該是朱神父各地友人感謝與分享時刻,可惜朱神父沒有出現,他昨天太累了。有幾對美國、香港來的夫婦,仍分享他們對朱神父的懷念與感恩。
不過,到了彌撒時間,朱神父不能來。就由田神父主禮,王神父和沈神父共祭。司儀沒有介紹神父,也沒有講今天是元旦,天主之母瞻禮,祝賀大家新年快樂等的話。田神父照著經文唸,沒有講經,只講朱神父的生平及要大家學習他。我怎麼感覺到像是一台追思彌撒,心裡好難過。天主呀,朱神父不是還在嗎?祢真的要叫他去祢那邊嗎?
彌撒後,我同幾位姊妹去看他,護士說他還沒醒來,不准叫醒他。感謝天主就在此時,他醒過來了,我們講了幾句話,他好像迷迷糊糊的,我心裡更難過起來。
到天主那邊去了
後來忙著堂區的一些事,春節的祭天敬祖等,沒有再去看望朱神父,卻在2月8日下午傳來朱神父已在5:39PM在耕莘醫院的安寧病房安息主懷了。雖然是預料中,早早晚晚會發生的事,但一位恩師、一位善牧、一位長上、一位癌症鬥士…就這樣離開我們了?主呀,是祢的時間到了嗎?
朱神父走了,但朱神父的身影常在我的身邊,有時忽然他的一句話,會浮現在腦子裡。有一次有人批評我,背後說我壞話,我在祈禱時想起了他對我說過的話,得到很大的安慰。他說:「你做得對的,堅持自己的原則做下去,要超越你自己。我們度奉獻生活的人,目的是爲別人服務,有時需要放棄個人的安全、安慰,那時你就超越了自己人性的極限。」
他講得最多的好像是「to be」、「to do」和「to have」,以及三者之間的關係。後來我發現,「To be」就是《神操》一開始的〈原則與基礎〉:人是受造的,爲讚頌、尊敬和侍奉我們的主天主。我是按天主的肖像受造的,我多麼尊貴、幸福!「To do」是「我為基督過去做了些什麼?現在?將來要做些什麼?」所以耶穌基督是要我們有行動的。「To have」是擁有的是什麼?追求的是什麼?是金錢、財富?還是天國的理想?
像朱神父沒有房子、車子,連一張信用卡也沒有的人,卻活得如此瀟灑。他說:「我處處無家,處處家。我有這麼多兄弟姊妹、父母、親人,多有福氣!」現在他在天堂上,在天主聖三的愛中,與聖母瑪利亞,天使和聖人聖女們一起,是真正有福的了!
希望神父在天之靈,為我們在這地上,還在旅途中戰鬥的人代禱,充滿天主的恩寵,效法他的精神,繼續完成他的志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