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寧
前年夏天,剛領洗的我和繪本學校的好朋友老師相約一起造訪長崎。不知為何,我們倆從在學校起就義氣相投,雖然是師生關係卻一點兒也不拘謹,反而像從小玩到大的姊妹般要好。因此,當我一提起想到長崎朝聖時,並非教友的金田老師竟也興沖沖地說要一起去,並一手包辦了所有機票與住宿的繁雜預約手續。
後來才知道,待在長崎的那三天,正好是2007年觀測記錄中最炎熱的時期。毫不知情的我們吐著舌頭,一邊讚嘆九州天氣的熱情如火,一邊在豔陽下幾乎化為一攤爛泥。吃過午飯後,我相當不明智地提議要去郊區的本河內教堂,參觀聖國柏神父的紀念館,對地理位置毫無概念的老師竟也隨和地答應了。於是,一場永無止盡的大迷路就此開始!
我們兩個初來乍到的土包子買了票、興奮不已地搭上路面電車,搖搖晃晃地抵達了終點站「螢茶屋」。下了車拍完紀念照後,問題來了。
「書寧,接下來怎麼走?」
「不知道。」
「呃……沒有地圖嗎?」
「有是有,只是……忘了帶啦……」
金田老師不可置信地望著我,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我只好快快拿起電話向遠在大阪的修一求救:
「喂……啊!你在家?真是太好了!……幫幫忙,我房間的書桌上有一張地圖,上面有本河內教會的位置……嗯……忘了帶……哪有?哪有每次都這樣?偶爾而已啦!……好好好……對不起,下次會注意……什麼?……太亂找不到?……怎麼會?……啊?……不只房間、書桌也亂?……好好好……對不起,回去就收……真的會收啦!……對不起……」
在挨了老公一頓痛罵後,我得意洋洋地對金田老師展示手上的新地圖。撐著小陽傘站在路邊揮汗如雨的老師雖然仍抱著懷疑的態度,卻也只好無可奈何地跟著我走。可惜就算手握地圖,我那天生異稟的方向感,依然相當卓越地將兩人毫不留情地趕入絕境。當我們如同開疆闢土的先住民般,在彎彎曲曲的山坡小徑上闖蕩了老半天後,金田老師終於忍不住地發言:
「書寧啊……其實我剛剛就想講了,這條路好像不太對勁。」
「咦?會嗎?……」(「渾然不覺」應該算是我的另一項特殊技能)
「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個小時。可是……」金田老師很委屈地說:「身旁除了墳墓,還是只有墳墓啊……」
聖國柏神父創立的聖母騎士學園與修道院、聖堂、紀念館自成一區,座落在長崎市東部山坡的頂端。然而有趣的是,除了山頂的「天主教區」外,一整片山坡上卻是密密麻麻的佛教墓園。從遠處看來,兩個宗教和平共處地分享一座山,倒也是個不尋常的景象。
不過有趣歸有趣,一旦在墓園裡迷路可就不是什麼太叫人開心的事啦。後來才知道,剛開始我們根本就該選擇另一條直通山頂的路。然而我那只看目標而不看腳下的性格,卻領著無辜的金田老師直闖佛教墓園,曲折萬分地邊走還邊暗自欣喜山頂的目標越來越近。最後,兩人終於掙扎到了墓園的最頂端,本河內教會近在眼前……嗯……應該說,「就距離上而言」近在眼前,只不過……隔了一片陡峭的山壁!!!我氣憤萬分地四處遊走,並徒勞無功地想找出隱藏在哪座墳墓後面通往山頂的小徑。
「唉……」金田老師看著自己腳上的那雙矮跟小涼鞋,默默地嘆了口氣,開始認命地回頭往下走。就那樣,我們兩人如同喪家之犬般,垂頭喪氣地走在剛剛費盡千辛萬苦才爬上來的墳間小徑上-就在2007年長崎觀測史上最炙熱的那一天,全世界都躲在屋裡避暑的炎炎午後。
等到重新順著正確的「普通道路」直通山頂時,我們已經累得彷彿是剛穿越撒哈拉沙漠的脫水駱駝了。然而相對地,見到目的地時的歡喜也是驚天動地的大。只可惜進了聖堂後的金田老師,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接著找尋聖母泉的建議,我只好一個人繼續往上走。
比較起來,通往聖母泉的路算是涼快的,因為多多少少還有著樹蔭的遮掩。我順著綿延不盡的階梯往上爬,路上有著二十處紅泥刻成的玫瑰經奧蹟浮雕,因此雖然走得氣喘吁吁,卻仍感受到那是一條充滿祈禱的小徑。走了大概快十分鐘的路後,聖母泉終於出現在最後幾段階梯的上方。就在我高高興興地加快腳步想一口氣登上頂端時,這趟旅程中最精彩的部分發生了。
「啪啪啪!」
一頭亮棕色的大貓頭鷹,從聖母泉的山洞口低飛而出,拍著翅膀在我眼前劃出一道漂亮且俐落的航線,然後消失在右方那不能再藍的天空中。
本河內教區雖然座落於長崎市郊的山上,倒也稱不上是什麼人煙飄渺的荒郊野外。因為這裡除了住家、教會與紀念館外,還有聖母騎士的修院、大小學校以及熱鬧的幼稚園。但是,那一頭野生貓頭鷹,卻毫無預警地於光天化日的午後出現,而且就在我幾乎伸手可及的地方,大棘棘地貼著地面飛過……。我瞠目結舌地呆立在那裡,因那突如其來的景象震驚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沒有牢籠、沒有腳鍊束縛的貓頭鷹,以最自然也最美麗的方式出現。
回到本河內教會時,金田老師竟已在聖堂的長椅上沈沈睡去,那景象實在叫人忍不住微笑。我將裝滿泉水的寶特瓶放在老師身邊,並靜靜地坐下來等候,心中充滿了幾乎炸裂的歡喜音符。
感謝天主,為這段旅程揭開了如此不同凡響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