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駿
五十天的「大主日」-復活期行將結束。這五十個日子以來,每當我在祭台上主禮感恩祭禮或是坐在教堂裡祈禱時,目光總會被那矗立在聖洗池旁的復活蠟所吸引。凝視著復活蠟,彷若耶穌那本該是在奧蹟當中的逾越,卻具象似地一幕幕呈現在我眼前,祂的苦難、祂的死亡在我眼前越來越澄明,而成為我生命無上明亮的心念存在,存在著祂已復活的永恆信念。每當此刻,我的心就像那佈置復活蠟的璀璨鮮花,白的、紅的、黃的、紫的,似乎就要把復活蠟高舉起來,詠唱生命的光輝。
在我這用五年堂區牧靈生涯所書寫的一頁頁思念書冊裡,每頁都留有那種春蠶吐絲般的情感,這情感再度引我回到三月裡的一個殯葬日。
在這個出殯日裡,三峽天主教公墓清靜幽雅,寧謐有風。在為范伯伯舉行殯葬禮儀的日子裡,這個直叫春雨綿綿的季節,分明天公作美,接連幾天還斜風細雨,出殯日却亮著一層春的浮光,不可思議地也照亮了我的思緒,一路想著這一年來陪伴范伯伯所走過最後的生命痕跡,以及所渡過的醺然舊事。
范伯伯因為癌病,所以這一年來不斷地在榮總醫院的癌症病房進進出出。所幸的是,他有愛他的妻子兒女隨侍在側,在醫院又有小聖堂的志工持續地去探訪他,回到家,也有堂區的關懷小組前往探視,而我則是常常在這兩個團體成員的陪伴下,前去為他送聖體。
在每一個星期的牧靈探訪中,我強烈地感受到他老人家雖然因癌痛受盡折磨,卻仍然不捨對家、對天主的濡沫之愛。還記得他侃侃談起他的家庭、他的信仰,出自他嘴裡都像是風中擺盪的情歌,說不上來的一種喜悅和滿足。牧靈工作中,最淋漓暢快的,就是常常會被這些雖然有啜泣,但卻又滿含盼望的喜悅和滿足所填滿,而讓時而處在挫折中的牧靈工作再度復活起來。
及至二月下旬,范伯伯病危,再度入院。那些天,家人們、教友們都嚴陣以待,即便在不安的情緒下,我們仍然堅定地為他舉行了最後的病人傅油禮,以及妥善地領受了天旅神糧,並且懷著信心不斷地為他祈禱,祈禱天主垂憐一個疼家、愛主的父親,在經過和病魔的纏鬥之後,靈魂肉體的海闊天空。
一個黃昏的傍晚,我的手機急促地響起,我意識到范伯伯的時候到了。在趕往醫院的途中,我也急電堂區的關懷小組以及我們鐸區的臨終祝禱團,邀請他們一起以誦禱助唸,來送范伯伯走上那已經為他迤邐開展的天旅行程。
在病房裡,范媽媽和孩子們兀自傷心得像隻不停哭泣的魚,翻騰著做為人妻、人子的不捨。做為牧者的我,在面對這原是潛伏在我們心靈深處的可怖未知數,或是只在我們夢魘中才隱約可見的大黑影,而如今卻已成為具體事實且近在咫尺的死亡,我唯有藉著那在基督內的天主之愛,來幫助家屬們面對至愛的死亡,甚至也面對自己的死亡。在他們此刻六神無主、無處棲依的心情中,我適時地提醒他們,時候就要到了,即使離別的滋味不好受,即使在橫溢的淚水前,也要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一一來到老父的耳畔旁,向他感恩、祝福和告別。他在聽著!
在助禱的過程中,我看到范媽媽不斷地撫摸著范伯伯的臉,好像即使是最悲傷的離別,也要留住他最美、最燦爛的容顏。這一幕夫妻鶼鰈情深,卻又面臨生亦離死亦別的畫面,觸動我想到前不久在電視裡看到的一部名為「頭仔」(台語,意為丈夫)的MTV,畫面是以一只牽著絲線,翱翔天際的風箏,來象徵一對相依相偎一輩子,卻面臨天人永隔的老夫妻之間的愛情,依稀記得有一句歌詞是這樣唱的:
牽到天頂的線,頭仔稍等一咧,不通放乎阮,孤單一個
牽到天頂的線,阮會牽乎好勢
擱叫一聲頭仔,會記得甲阮牽咧
在助禱間歇的時刻裡,我向圍繞范伯伯遺體的家人和教友們分享了這只風箏的故事,並幫助他們用信仰去體會,這條能夠跨越生死,讓彼此牽繫的絲線就是「愛」!真正的愛是永恆的,這愛從我們生命的深處生出,這愛的絲線是不會因為死亡而被阻斷在墳墓之外的。這愛正是天主之愛的反映,它讓我們在哀傷中仍懷有盼望,盼望范伯伯已經活在耶穌的懷抱當中,在天父面前享受永遠的福樂,這盼望將是一份永不失落的盼望。而這不失落的盼望因為有天主的愛情許諾,所以得以兌現;生命裡發生的死亡憾事,因為有天主的愛情,所以得以修復。
最後,在這不失落的盼望中,我們用一首愛爾蘭的詩歌暫別范伯伯的遺體,將遺體移靈至殯儀館:
願道路與你一起高升,
願清風永遠在你背後承托著你,
願太陽溫暖的光輝照耀你的臉,
願雨水輕輕灑在你的心田,
願天主把你置在祂的掌心之中,
直到我們再會時。
天主會將你放在老鷹背上,
讓你展翅上騰,
以黎明的微風承托你,
確保你像太陽一樣發出光輝,
將你置於天主的手中,
直到我們再會時。
是啊!親愛的范伯伯,在這一條生死別離的天堂路,有耶穌聖體陪伴你,你得好好走,天主就在那裡,別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