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 心
話說當年,我在修會初學時,一天上午,和幾位修士在院子打掃。當我在倉庫木房外掃地時,突然眼前出現了一條眼鏡蛇,黑亮的蛇皮,昂首抬頭做出反擊的姿勢。我驚叫一聲,同時退了好幾步。眼鏡蛇這時也立刻躲進庫房邊的木柴堆裡。附近勞作的修士被我的叫聲驚嚇到,都不約而同地跑過來關心和瞭解情形。
聽完我的敘述,一位終身修士自告奮勇並篤定地說:「不怕,把竹竿拿來,你們讓開,我來解決牠!」大家這時手上有的握著木棍、有的拿著掃把,但都站得遠遠的圍觀,好讓勇敢的終身修士把蛇引出來毒打一番,想必那條蛇就會一命嗚呼。
過沒多久,那條蛇只不過從木堆中探出頭來,就把終身修士嚇得魂飛魄散,飛奔逃回屋內,而且跑得比誰都快!頓時大家立刻丟下手中的武器,隨之奔回屋內。
那畫面實在太滑稽好笑了。當時修士們的情緒已經是百味雜陳。巧的是,時間又到了該進堂準備晚禱(日課)的時刻。
晚禱開始,修士們還停留在「打不到蛇,被蛇嚇得逃命」的畫面與情緒中。這時日課祈禱才進行到第一篇聖詠的一半,就聽見一位暫願修士在心不在焉的情況下迫不及待地大聲念:「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大家頓時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而且笑得無法自己。
可以想像,這時坐在聖堂後面不知發生何事的老院長神父,一定是一頭霧水。他當下見此失控的情況可能會有的反應是:非常不悅,念日課做祈禱怎麼可以這麼沒規矩。日課念得七零八落,笑聲不斷。簡直不知所為,成何體統?甚至可能會說:給我好好靜默十五分鐘後,再繼續祈禱。太不像話了!
但事實恰好相反,老院長似乎被大家笑聲給感染了,他雖然不知道修士們的笑點在哪,但也跟著笑得停不下來。最後,說:「好吧,我們就念到此吧。天主理解。我們吃飯去吧。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及聖神…」出聖堂前還邊笑邊交代說:「飯後自己再找時間完成日課吧。」
如今每當想起那一段「笑話」,總會試著從老神父的角度來體悟更深層的靈修意義。老神父那時的反應與態度就如同一位「禪師」。他不知道大家為何笑,但當下卻不先問「為什麼」,可見他沒有被二元對立的思考模式給牽絆,因此不會立即判斷「對」或「錯」。前述的祈禱事件,可能按一般常理,會認為「不合理」、或「脫離常軌」。但老神父卻能跳脫「理所當然的傳統」態度來看待。
老神父對現實的環境是不抗拒,而且是完全自由的。他一定是認為既然大家笑到不能自己,笑得那麼開懷,相信天主必同我們樂在其中。此時此刻,大家還是先吃飯去吧!
這是真正的慈悲(compassion,原意:「一同承擔」)。慈悲是對生命一種開闊和寬宏的態度。一個慈悲的人不太能確定他是在對自己還是對別人寬宏,慈悲不是「為了我」或是「為了他」。
慈悲是一種充滿喜樂,一種自然的喜樂與事實的接受。就像耶穌在處理經師和法利塞人帶來行淫婦女時的態度(若八3~8),祂不判斷不指責。耶穌的訊息很清楚,就是邀請大家「認清真相」。「認清真相」才是「愛」的開始,除非誠實地認清自己,並且知道自己的限度,否則無法學會寬宏慈悲。
老神父「見」我們笑,「跟著」我們笑(意識到自己的限度、暫時停止繼續晚禱)。耶穌不都是如此嗎?祂常「看見」他人,並「接受」,然後施予寬宏的「行動」。
老神父也擁有「赤子之心」,有赤子之心的人才懂得什麼是「知足」。「知足」的人意識到自己是滿足溫暖的,除非有一顆溫暖的心,伸出的手才會溫柔與溫暖。
相反的,不滿足(貪婪)的人常會抱怨「不足」,包括很容易要求自己和要求他人來滿足自己的「不足」。不滿足的人不容易「看見」當下的美好,不懂得對他人疼惜及寬宏。因此缺乏「赤子之心」的人,不但不容易接受現實真相,也較易於動怒。
多年後,我更領悟到老神父那時的「豁達、看見、接受、赤子之心與寬宏」,原是一種「愛」的深刻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