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紀復
出家人的出現
有一天傍晚我從外面回到鹽寮,彎腰低頭過了橫放的竹竿後,下到石階時,忽然由廚房大灶後的暗處有人叫我的名字,走出來的是一個穿了橘紅色袈裟的出家人,光頭赤足,笑容滿面。
我和他打了招呼,並問他的來意,他說:早就由報章得知我的名字和鹽寮,並知道我在這裡也是在修行,今天行腳到花蓮,特來請益。
我想,他這麼有心,就表示歡迎,請他留下來。
原始佛教
他說,他是原始佛教的出家人,有別於台灣的佛教,他在泰國出家,現在回台灣來,想傳揚正統、原始的佛教理念。他又說,佛陀提倡的三戒是戒財、戒色、戒貪,可是到了台灣都走了樣,出家人都接受信徒金錢的供養,收受紅包,收入豐富,蓋起大廟。
我說,在台灣的其他宗教也有類似情形,都是受社會資本、功利、消費主義所影響。
他說,他嚴守三戒,尤其是戒財,不接受金錢,身上沒有分文,沒有任何值錢財物,甚至沒有健保卡(看牙齒找免費醫生?或者由信徒代付?),真是絕對的清貧,天主教叫絕對神貧。的確,我看他赤足泥濘,肩上揹的是一個破舊的灰藍色大膠袋,裡面只有幾件殘舊的東西,手上的水瓶已變了形,身上的袈裟也是破舊的,穿洞、縫補過。
我問他吃過沒有,他過午不食,一天只吃兩餐,遵循素食,不接受信徒的金錢到餐廳買食,只接受食物供養,有時就難以維持素食,尤其在泰國。在泰國他也是沿門托缽,食物裡有什麼就吃什麼,而且全吃掉,不浪費,所以常遇到葷食,也無可奈何。他喝的大都是生水。
我請他先放下行囊,到靜思樓木屋休息,我也放下背包,整頓休息一下。
交談與請教
過了一陣,我們又在院子石桌前聊了起來。他本來想請教的是瑜伽、簡樸自然修行、撿菜等。我表示瑜伽我也是初學,皮毛而已,沒有很多心得,只作為有時鍛鍊身體的方法。
簡樸與自然的修行是我們特別提倡的,而撿菜則是他最有興趣的,他在泰國是沿門托缽的修行人,信徒給什麼就吃什麼。在台灣即有信徒將食物供養上門,所以不需要錢去買菜,也不需要去撿菜,所以他一心想著第二天嘗試一下撿菜的滋味。我想,佛教出家人雖然托缽,或者在道場只等著信徒來供養,而不需要彎腰,放下身段,撿菜即可以考驗一下他的態度。
一起搭便車
出家人一直期待的是去市場撿菜,早餐後,我們就出發,每人帶幾個塑膠袋。我說,我要先到聖堂參加彌撒,然後再到市場。他也願意去看看天主教的禮拜。
在鹽寮淨土的路邊,一個白髮長鬚牛仔褲的老人和一個老頭赤腳橘色袈裟的修道人在揮手搭便車,特別引人注意。可這是星期日的早上,車輛稀少,差不多等了十分鐘才有一部汽車願意停下來。
上了車的後座,一看前座兩位男士應該都是原住民,身體黑壯。出家人主動自我介紹,說我是天主教,他是佛教出家人。開車的說他們是阿美族,一早去海邊釣魚,沒有收穫而回。我說,我住鹽寮,常常要搭便車到花蓮市區,搭到的大多是原住民的好心人。他說,有時他在山上,也會順便載一些人下山,他想要求搭車的人一定有所需要,也可能是急救等情形,所以他都願意。我說,原住民的好人真多呢。
我們一路聊天,快到市區了,駕駛座旁的年輕人就問我們要去哪裡,他們路不大熟,請我直接告訴他,這樣向前轉了幾個彎,不久就到了。我們謝過他們下車,進入聖堂。我想,原住民大多心地良善,只要和他們多談幾句,談得開心,他們雖然不順路,也會先把你送到目的地,然後才回家。在都市這是絕不可能的事。
參加彌撒
因為搭便車,無法控制時間,彌撒已開始了。我請出家人坐聖堂後面,只要安靜觀察就好,不必跟隨信眾起立跪下的動作,我給了他一本彌撒經書,好讓他多了解一下過程與內容。彌撒結束後,我特別向教友們介紹,一位原始佛教的修道人昨天到訪鹽寮,今天願意參與天主教的禮儀,實在是宗教融和難得的現象。出家人也很自然地到祭台前,自我介紹一番,他到鹽寮,又到天主堂來,表示友善,其實也是原始佛教傳揚慈悲和睦的精神。教友們都鼓掌表示歡迎。
剛好有一位由台北來探親的教友,我以前就認識,我問他要去哪裡,是否可以搭他的便車到市場去?他的太太和親戚說可以步行回家,他即願意送我們到市場。這是今天遇到的第二位好人!
市場撿菜
星期天蔬菜區休市,水菓區已接近打烊,零售區還有零零落落的顧客,今天市場顯得冷清,不過還是有可以撿到的東西,我們需要的不多。我告訴出家人,在攤販的外圍堆積較零亂的東西裡就可以翻撿到尚好的蔬果,如果在攤販旁邊的東西,最好先詢問一下是否不要的,才撿拾。他很快就上手,路上有一堆東西,馬上上前察看。
我們稍微走了一圈,就撿到好幾種水菓,經過一個菜攤,老闆指著一箱青菜說,可以隨意拿;又一處堆積著很多殘破菓菜的地方,竟有兩大包完好的青豆。我們兩人撿了一陣,已是手上滿滿的兩大袋。
回到鹽寮
我們豐收而歸,回程又要想辦法搭便車了。這次我讓出家人來想辦法,他問了市場內一兩位正要開車離去的人,但都不是我們要去的方向。這時很多攤販都已收市,我們就到市場門口的路上,在紅綠燈前車子停在那裡時去問,機會比較大。
問了幾部車之後,就有一位車主把車停靠路邊,打開後車廂讓我們把菓菜放下,並問我們要去哪裡,他可以專程送我們去,但先要把小女兒送回家。他這麼好心,原來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為師父服務應該是功德積福吧。
到了家,他把女兒送進家裡,拿了兩瓶果汁送我們,出家人大口大口地喝完了。他說,信徒供養的東西要完全接受。我即只有心領,而不喝這種瓶裝汽水。出家人對我打了個手勢,坐了前座,要向這信徒傳揚一下原始佛教。
開車後,一開口他就問,你供養出家人有送過紅包金錢吧?信徒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出家人就繼續說,原始佛教是不接受金錢供養的,三戒中戒財非常重要,否則容易引起貪與色念。台灣的很多出家人或寺廟已變了質,失去了原始佛教的精神…這些話使這位自認虔誠的佛教徒不知所措,也可能更加敬仰。其實這話對其他宗教的修道人也是值得警惕的。
這信徒真的直接把我們送到鹽寮,這是今天遇到的第三位好人了。我請他進來看看,了解一下鹽寮在做些什麼。門口一塊大石上,寫著「鹽寮淨土」已說明了一切,但仍需解釋一下:我們希望在簡樸的生活中,對社會發揮一點鹽的防腐、消毒、調味的作用,並且使這裡成為一片淨土,成為宗教融洽和諧的場所。
宗教融和
今天我們的相遇,都是一份難得的緣分,希望以後這緣分能擴張開去,使世界更為美好。出家人即說,他來是為重新傳揚佛教的清流,希望也能與天主教的清流合作。今天是第一步,已有了不錯的效果。他送了一張傳述原始佛教的單張給信徒,信徒馬上雙膝跪拜接受,離開時還向著淨土對面的土地公合什禮拜,他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呢。
出家人說,這裡的信徒如果更多一些,影響力就會更大。我說,來這裡的我們都不叫信徒,只互稱兄弟姊妹,是平等的關係,沒有上下之分,這樣氣氛比較好,因為耶穌也這樣說過。
因為在市場吃了不少水菓,要到溪裡去大解一番。回過頭來,出家人就蹤影不見了,路上也看不到他的橘色道袍,他說過,會到和南寺搭便車回台東去,他真是來無蹤去無影。
有一天佛陀探訪耶穌
一位佛教出家人忽然來到一位天主教修行人的淨土,交談理念,友善同行,一起乘搭便車,一次是原住民,一次是天主教徒,一次是佛教徒,他們都有良善的心。出家人又願意一起參與天主教的彌撒,一起到市場彎腰撿菜,分享食物,並且希望還有下一次見面的緣分。這真是一次奇緣奇遇呢!
這令我感動地,深刻地想:如果有一天,佛陀再世,耶穌再生,佛陀以手足之情,謙虛的態度,探訪耶穌,握手擁抱,開誠言歡,彼此都有共同理念,認為世界罪業深重,環境破壞污染嚴重,為了挽救世界,非要親身出馬不可,而且更要先將各宗教的信徒和解、溝通、合作,聯合大家的力量,這個世界才會真正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