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祖
主,是此時要給以色列復興國家嗎?(宗一6)
六年前,依依不捨地送走了為我啟蒙施洗的「駱駝神父」後,我就懷著如同猶太人期待默西亞的心情,等待著要來接任的新本堂神父。
焦灼的心,試圖從聽到的片段消息中,拼湊出新神父的模樣。當時領洗不滿四年的我,只能憑著一生經歷過的三任本堂神父的形象去摹想。新來的神父會是一位談笑風生的帥哥,如程若石神父嗎?或是像語藏玄機、胸有溪壑的陳永怡神父?又或是一位行雲流水,使人如沐春風的陳琨鎮神父?
聽說這位神父曾在美、加十數年,也許他應該更像江河千里、滔滔不絕,能用八種語言講道的江綏神父,或足跡遍天下,學養豐厚,見聞廣博的彭保祿神父吧!
眾人都驚訝猶豫,彼此說:「這是什麼事?」(宗二12)
新神父來了,略顯孱弱瘦小的他,第一次講道就造成「全城轟動」。福州話、廣東話、台語、國語,他都能來上幾句,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也為了貫徹「本土化」,在國語講道之後,體貼的再用廣東話總結一番。
神父的福建口音,讓我這個從小在眷村長大,聽慣了南腔北調,卻從未到過福州的福州人,有幾許親切的感覺;但不可否認,稍不留意時,還是分不清他是說「凡勞苦受重擔的人」?還是「王老五手中彈的人」?
後來更發現,神父講起廣東話時,「不識聽也不識講」的台灣人都聽懂了,倒是香港人通通「莫宰羊」。原來是五旬節到了,「人人都聽見他們說自己的方言」(宗二6)。
猶太人要求的是神蹟,希臘人要求的是智慧(格前一22)。
人如其名,聖名伯多祿的陳兆望神父,依然保持著他出身漁家的純樸與勤儉。教堂漏雨了,身先士卒的搬梯上屋去檢查;冷氣停擺了,急忙衝進儲藏室去修理;辦公室要電腦連線,就鑽上閣樓頂去拉電纜。
有次,神父提及他在換聖堂天花板的燈泡時,一個不慎,腳下的梯子滑開了,所幸他早有準備,已在腰間用繩索將自己繫在樑上才沒出事。言者輕鬆,聽的人不禁捏了把冷汗,紛紛「告誡」神父,萬萬不可再如此「玩命」了!
其實,在講道上,神父也同樣用著這種認真賣命的態度。看他在祭台上,拿著講稿,努力的要把一字一句讀清楚,不難看出他確實費心盡力地想要作好這件事。但畢竟天主給他的恩寵並非在宣講的能力上。
對神父的講道心有微詞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人吧!某次神父證道時自云:「雖然我很用心的幾天前就開始準備,甚至在路上都在想要講什麼,但是在台上就忘了,請你們原諒」。望著白髮蒼蒼的老人,心中響起李若望神父說的話:「不管老神父的能力差你們多少,但他把終生奉獻給了天主,這樣的信德就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能夠比得上的」。
辣彼,難道是我嗎?(瑪廿六25)
多年前,在加州參加基督活力運動時,一位新結識的外州教友對我說:「久聞達拉斯堂區,活力充沛,恩寵也特別多,但是教友也特別『難搞』」。當時剛領洗不久的我,正有滿腔愛主的熱情,對他的「難搞」之言,非常不以為然。
陳神父初來堂區之時,我剛卸下了牧民諮議會召集人(相當於堂區傳協會主席)及大傳組組長的事工,唯一幫忙的是替堂區的刊物「葡萄藤雙月刊」打雜及邀稿,與神父似乎沒有太多直接的接觸,總想至少自己絕不會淪為這「難搞」之輩。
沒想到,半年之後,因我罔顧神父的指示,堅持不肯將已排版就緒的「葡萄藤」中一篇具有爭議性的文章撤換下來,強渡關山的出刊發行了,而在小小的堂區內,直接或間接的引發了一些風波。
當時的大傳組組長治財姐,為此受了不少委屈,主編業美也為我揹了黑鍋,而神父所受到的困擾與打擊更是不在話下。但是神父卻默默地包容了我的蠻橫強悍,從沒有對我有過一句指責。反而心中仍然忿忿不平的我,在宣告「因理念不合,不再參與葡萄藤的工作」後,對神父也都刻意迴避,但神父總是老遠的看到我,就熱情的向我伸手招呼「念祖兄」,只是我卻連向神父道歉的勇氣也沒有。
他們給他穿上他自己的衣服,帶他去釘在十字架上(瑪廿七31)。
堂區籌建新堂的工作在今年開始進入了最高潮。在訂立了籌集40萬美元的目標後,募款小組也面臨了前所未有的艱難挑戰。為了激發教友奉獻的熱情,我促請神父親筆書寫一封致教友的公開信。卻沒想到,神父答應後,久久沒有下文。
兩個星期後,當我幾乎按捺不住要再催請的時候,神父略帶靦腆的將一封用毛筆書寫的信交給了我,他說:「好多年沒寫毛筆字了,這一陣子我每天在家重複抄寫好多遍,今天才寫好」。看著俊秀挺拔的字跡,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到的是老神父爬在梯上,將腰間繩索繫在樑上的認真賣命模樣。
神父的信寫好了,建堂募款資料袋準備好了,要怎樣將這訊息送達到每一位教友手中,卻成了值得思考的問題。當我在建堂委員會中提出了,請神父「下鄉走透透」,一則作退休前的告別,再則挨家挨戶送達奉獻意向卡,以示慎重的想法時,立時遭來大家的極力反對。眾口交責,怪我不顧惜年近七十的神父,如何能有體力在短短數週內,來往奔波逾百戶的教友家庭?只有老神父毫不猶疑的說:「我願意」。
我的上顎枯乾得像瓦片,我的舌頭貼在咽喉上面(詠廿二16)。
我對神父「下鄉之旅」的建議,在建堂委員的體恤下,折衷成為由神父探訪各家庭查經班及善會後,再探訪其他沒有參加任何團體的家庭。建堂推動小組也為神父準備好印有每個教友家庭名字的資料袋,好讓他一一送達。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神父在路上打電話來,囑咐我再多準備幾份額外的募款資料袋,他馬上要過來拿。半小時後,行色匆匆的神父進了門就像孩子般興奮的訴說:「我下午去阿靈頓探訪,但資料袋不夠,因為有些人沒在名單上,我明天會再跑一趟。我剛才去了章敏傑家的查經班,席媽媽明天回台灣,她願意帶些資料袋回去募款,我現在拿了資料袋就再送過去!」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卻遮不住滿臉純真的喜悅。
靜玲為神父倒了一杯冰茶,請他稍事休息再走。神父咕嚕的一口氣喝了大半。我想到十字苦路上,他們就拿苦艾調和的酒給他喝(瑪廿七34)。
神父對於我們為他設定的緊迫「期限」,不負所望的達成了。在這數週的探訪中,神父除了我們為他排定的緊密行程外,尚且風塵僕僕的四處奔走,只為了要為建堂再多籌募一些基金。
下鄉走透透的神父,雖然受到大多數教友熱忱的歡迎,仍然免不了遭到許多閉門謝客的挫折,甚至當面無情的屈辱(畢竟若是沒有聖神的恩寵,要在現代忙碌的生活中,擠出點空間來容納一位在現世中對自己沒有任何利益的神父造訪,似乎是緣木求魚的神話。)神父自己從不提起,但好幾次我從他落寞的神情中看到一絲焦慮與失望,「這時,那出賣耶穌的猶達斯,見祂已被判決,就後悔了」(瑪廿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