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維烈
今年為小兄弟會(俗稱「方濟會」或「方濟會第一會」)創會八百周年。過去八百年來,聖方濟吸引了無數男女以微末心及手足情,追隨吾主耶穌足跡。因為他卑微謙抑,故世人稱他為「亞西西的小窮人」。而他所創立的弟兄團體,也以「小弟兄」為名。這一份謙誠是如何與藝術靈修扯上關係?不如先來探討「藝術」和「靈修」(或宗教)的關係。
從現象來說,各式各樣的藝術,都是以不同媒體,表達靈感及精神訊息:繪畫以圖像、文學則以文字、舞蹈乃以肢體語言等,表達人生百態、或內心世界等。一般評論藝術的高低,都在乎其藝術的手法及技術,能否恰當捕捉及表達事物或心境的神韻,從而觸動、或甚至提升觀賞者的心靈。故此,筆者認為,凡是藝術工作者,都在不同層次上發揮「靈修」(神修),不論是否有意識的、以有型的宗教出發,或建基於傳統的主流信仰體系。
既然藝術與靈修有一定的關係,讓我們看看方濟如何實踐「藝術靈修」。方濟曾編寫《太陽歌》,這首太陽歌不但是一篇禱文,也因為其運用本地語文的創新性,而同時列為文學作品。至今,仍是義大利中學的指定讀物之一。按從十三世紀流傳下來的《太陽歌》手抄本,看到每句之間都預留了填寫樂譜的空位,故可以推測方濟的太陽歌不只是用來誦唸的禱文,也是音樂作品。(順帶一提,以「使我作祢和平工具」開始的所謂的「方濟各祈禱」,只是託名出自方濟手筆。)
方濟在禱文(即歌詞),稱呼太陽、月亮、宇宙元素(風、水、火、土)及死亡等七項為兄弟姊妹。表面看來,擬人化的手法是《太陽歌》的藝術元素之一。但筆者認為這份「擬人化」更表達了信仰和靈修的內涵。方濟沒有選擇稱太陽為「伯伯」或「公公」,而用了平等的弟兄稱謂,因為方濟相信、且體驗到天主是他自己、以及萬物的大父。故此,方濟置身於天地間,以歌聲表達穹蒼眾生皆手足,不但沒有豪氣萬千的凜然,反而在呢喃禱聲下,活見他在信仰光照下的微末。
雖然說方濟撰寫《太陽歌》是義文文學的里程碑,但方濟大概不會以藝術家自居,況且他遺留下來的文字作品,除《太陽歌》外,只有數封書信、會規等,而這些作品的宗教成分比文學成分來得更多。那麼我們為何還可以說方濟實踐藝術靈修?從十三世紀的傳記中,我們可以找到端倪。
方濟在皈依初時,傳奇性地在主教前脫去衣服,作為他與生父決裂的象徵。仔細想想,要與父親決裂,大概可以用法律方法,簽一份聲明文件,不用在主教、父親及廣場上群眾前全身赤裸,難道他不害羞,或不怕被誤為神經錯亂,有露體怪癖?的確,他這動作是很有震撼力。筆者曾向非教友中學生播放方濟生平電影;到這一幕時,沒有一位學生看到方濟光著身子而暗自失笑。這樣的脫下衣服,讓人直覺感到其另有目的。按傳記所載,方濟自己向在場的主教、父親及群眾解釋:「直到現在,我叫伯鐸.柏納道為父。可是我已獻身事奉天主,所以我把這些錢連同衣服歸還他……。自今以後,我不再以伯鐸.柏納道為父親,而要稱『我們在天的父』為父親了。」
這個誇張的行為,令人想起當代流行的「行為藝術」。按維基百科全書的定義,「『行為藝術』是特定時間和地點,由個人或群體行為構成的一門藝術。其必須包含以:時間,地點,行為藝術者的身體,以及與觀眾的交流。」方濟的行為是有時間、及地方的限制,因為他並沒有意圖從此永不穿著衣服!如此看來,雖然方濟沒有想過他「卸衣修道」是一幕什麼「藝術」表演,但在場的群眾、主教及父親,看著他的言行,猶如觀賞了一場表演,因為視覺上接收這動作同時,他們心靈也受觸動,明白方濟行為的深層意義:放棄家庭,選擇天主。
除此之外,據薛拉諾所寫的傳記記載,方濟曾於1226年在格熱橋(Greccio)「發明」馬槽敬禮,以乾草、娃娃、動物等實物,來展示耶穌於白冷降生的故事。他因耶穌的微末謙卑選擇在馬槽中誕生而感動,故著手興建馬槽。方濟以簡單的實物佈置,原來不是以省錢為目的,而是因為他看到耶穌誕生在極貧窮的地方。薛拉諾說:「受到尊重者是樸實,受到頌揚者是貧窮,受到推崇者是謙卑。結果是格熱橋一變而爲白冷」。
用藝術角度去看,他的聖誕佈置,有如今日亦漸趨流行的「裝置藝術」,使觀賞者對物品的特殊裝置產生新的經驗。按維基百科介紹:「裝置藝術混合了各種媒材,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中創造發自內心深處的和/或概念性的經驗。裝置藝術家經常會直接使用展覽場的空間。……使用現成的物件而非傳統上要求手工技巧的雕塑來創作」。方濟的馬槽實物佈置,在觀賞者心中所產生的經驗,達到了「宣講」的目的,也是藝術家盼望有的互動。按傳記的記載,方濟的第一個馬槽使觀賞者把耶穌如何在微末中誕生的事蹟「再度深印於熱忱的記憶中」。馬槽的簡樸,不但傳遞了微末的訊息,當年已不可再見的白冷馬槽,藝術地、實實在在出現在格熱橋村民眼前,因為不可見的天主,的確實實在在曾經有血有肉的在時空中出現。
隱藏在心底的觸動,以文字、動作、裝置等顯露出來,是為藝術。方濟以藝術把他與天主的關係,以文字、動作、裝置等顯露,達到宣講效果與否乃是其次,但的確是他自己有感而發的祈禱,故可稱為「藝術靈修」。
(作者為方濟會小弟兄,耶魯大學神學院宗教文學碩士,主修「宗教與藝術」,曾於台灣及香港任初學導師及帶領「藝術靈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