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德
「我的教會經過四百年的傳播,還是與中國文化格格不入,還是沒有深入中國人民心中,以及中國社會風俗習慣中。」(朱勵德《基督的訴述》)
《基督的訴述》是朱神父1967年在中華基督神修小會的講稿。這麼多年來,台灣教會上上下下努力著:單樞機的以身作則,在宗教交談上作了最好的典範;主教們煞費苦心地規劃了許多福傳的討論;教友們也主動推行了許多新穎深入的慕道活動。但是我們發覺:基督的教會在東亞文化裏、及台灣社會中,深入的程度還是不夠。其中的原因之一、我想是因為傳揚的仍舊是基本上以西歐文化為本質的福音。因此,在建立本地化教會一事上,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努力。
一年多前,〈梵二薪火〉這一系列文章開始發表,當時的主要目的是:
一、希望大家多認識我們教會充滿了歐洲文化的事實;
二、希望大家正視一般東方人接受西方宗教的困難,並多了解本地化的重要性;
三、希望大家看清楚:今天梵蒂岡把歐化的教會傳統當作正統,同時又對亞洲教會本地化的努力有諸多的誤解和阻擾。
一年之後,寫這篇總結時,回顧這段時間梵蒂岡的一些措施和決定,很不幸地,我只能說心裏的疑慮不只沒有減少,反而更深。在這裡試擧幾例:
2007年教廷解除舉行拉丁彌撒的諸多限制時,教宗本篤十六世曾表示,他的這項決定不是開倒車(rolling back),而是更寬容地對待所有不同形式的禮儀。
曾幾何時,2008年6月,梵蒂岡規定在教宗主祭的彌撒裏,教友領聖體都要跪著、伸著舌頭領,而不是站著用雙手領。梵蒂岡的解釋是,跪著用舌頭領聖體本來就是正常儀式,至於站著用雙手領聖體的方式,則是梵蒂岡給各個教區的寬限作法。此舉完全罔顧梵二以後成長的兩代教友,大部分已經習慣的領聖體方式。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禮儀象徵,但最大的衝擊在於教宗立下的表樣,以及給「再革新」派(其實就是復古派)的鼓舞。
有關梵二禮儀革新的爭議,並不是最近才開始。前任教宗任内的1980年代,所謂的「禮儀再革新」運動就躍躍欲試,可是真正得到梵蒂岡支持,還是現任教宗才開始。在美國,許多偏保守的主教紛紛上行下效,已在教區裏恢復梵二以前的禮儀方式。
除禮儀外,教會本地化的事務也是如此,除了禁止「去希臘化」外,在宗教多元的議題上,更是糾察了好些位神學家,有的被迫辭去教職、甚至禁止發言或出版。
梵二薪火不只不再光芒萬丈,甚至已像風雨飄搖中的火苗,有慢慢熄滅的可能。在這處境中,我們教友要從梵二的文件取得希望和力量,讓我們不要忘記:「教會非他,我們就是教會」;更不要忘記:「教會的傳統,正是靠著教友的不斷存想和分辨而得以繼續發展」。
說得更具體些,現在正是教友挺身而出的時候。這些年來,欣見台灣教友在許多方面都能逐漸出頭領導、或是默默耕耘,從不同的角度為天主、為教會服務。唯獨在建立本地化教會一事上還有些怯場,躲在主教和神父之後。
其實本地化教會的建立是個草根運動,要從我們每個教友的日常生活做起,絕對不是教宗一紙通諭或是主教一封牧函可以推動得了的。當教友能活出本地化的信仰,且把它融入我們推動的福傳慕道活動中時,我們才能成爲基督福音在台灣社會最貼切的見證。
如何從自身做起呢?可以從幾方面著手:例如真誠地活出我們的信仰、加深對信仰和教會的認識、以及增加對東西方文化分辨的敏感度。前面兩項已在這系列的文章多處談過,因此在本文結束前,願意和大家分享我對東西文化敏感度的看法。
東西文化不同在那裏?首先想到的是東方人的含蓄、謙虛、包容、溫良。相對的,西方文化就霸道得多。唐君毅先生在他的《人文精神之重建》書内這樣說:
「西方世界由文化勢力間的衝突,與權力意志間的鬥爭,而逼出重個人自由人權平等之民主政治。……這有一悲壯光明的歷史,亦有一罪惡的歷史。蘇格拉底、耶穌之死,近代科學家之受教會迫害,是悲壯,而其反面的勢力,則是罪惡。除了一般的文化勢力衝突外,基督教教會内部,亦是不斷的互相對峙、鬥爭、排斥。……羅素謂西方文化一貫缺乏寬容精神,從歷史事實上看,實在不錯。……在中國的人文精神中,以道德精神、藝術精神爲主,而宗教、政治之精神皆融於其中,而環繞於其人性即天道之哲學理念。」
再者,東方人和西方人對宗教的態度也不一樣。劉前敏先生曾寫了本書討論中國文化與基督思想之間的關係(參閱:《從道樞觀點原中華文化與基督信仰之會通》),裏頭有一段談論宗教的「信」與「學」,我覺得很有意思。我的感想是:宗教對西方人是「坐而言」,把宗教拿來分析、辯論和相信。對東方人而言,宗教則是需「起而行」,是用心體會,用身體力行的。因此我們說「學佛」、「學道」、「習儒」。但在基督宗教裏,我們總是說「信耶穌」,殊少聽到有人說「學耶穌」。我想為東方人而言,「實踐」和「理論」並重,「學耶穌」和「信耶穌」應是一樣重要。
在靈修的路上,東西方也有不同。甘易逢神父在解釋靈修向外和向内的兩條路徑時,曾說「空虛自己」是東方人特別重視,而且具有豐富經驗的路。的確,西方人比較強調自我的重要性,因此走的是個人求滿全的道路。
東方人,尤其在道家和佛家的思想裏,講的是要「空虛自己」,跟耶穌講的「誰獲得自己的性命,必要喪失性命;誰為我的緣故,喪失了自己的性命,必要獲得性命」(瑪十39),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以上提到的都只是例子而已,最後,想邀請大家以一顆東方的心靈,一同來思考一個課題:
「我們的上主既然是無限慈悲、愛人至極的造物主,而且切願世人都認識祂,分享祂的無窮美善,那麼暫且先放下我們熟悉的教會内西方字眼,你如何把這樣的一位上主介紹給你最親近的非教友?」
親愛的朋友,天主的啓示能不能突破歐洲文化的藩籬,成功地與東方文化共融?就看我們如何回應上主的召叫了。
梵二薪火的傳遞,舍我其誰?!